小时候,每当父亲去犁田时,一般都是我给他去送中午饭。送饭的同时,一定去地里给牛割一捆燕麦,要不父亲会不高兴的,甚至还会连送去的中饭都不会吃,并且还会骂道:人肚子饿了晓得说要吃的。你欺负牛不会说话,不知道说肚子饿?如果阳春没有牛犁出来,人吃什么?
父亲喜欢牛,爱牛。牛是父亲的命,父亲对牛的待遇好过全家人,好得连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都妒忌,甚至连妈妈都说这样地话:我男人最上心就是牛。说完这话后,妈妈的样子十分地委屈似的。
每天一大早,我还在睡梦中,就能听到父亲放牛时打开牛栏的声音,以及牛放出来时兴奋地呼呼声。用父亲地话说:早上的露水草有营养,牛吃了长膘。夏天多蚊子,一到夏天我跟弟弟、妹妹都会被蚊子咬得满头红。特别是一到晚上,蚊子一群群如蜂朝头上罩了过来,咬得我们哇哇大叫,妈妈用扇不知道扇谁,手慌脚乱的,而父亲却在牛栏里给牛点烟薰蚊子。惹得妈妈生气地说:你就晓得牛,儿女堂客都不要了。你今后就跟牛过算了,让牛给你养老送终,让牛给你煮饭洗衣。。。。。。听到这话后,父亲才嬉皮笑脸从牛栏里钻出来,脸被烟薰成个大花猫,妈妈一看到父亲这个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了。
父亲很看重牛,原因是他小时候家里没有牛。他经常说自己小时候跟大人在地里挖地时,手上起了多少血泡的故事。但当时我们听不进去,因为我们恨牛,恨牛把父亲给夺走。
父亲说庄稼人要是没有牛,就等于一个人没有了魂。
说那些没有牛的庄稼人是不地道的庄稼人,从而父亲看不起那些家里没有牛的人。这点连下辈找对象也被他列入选项之中。大伯的女儿大姐跟大姐夫刚处对象那会,大伯不同意。理由是当时大姐夫家里不怎么样。不知道父亲从哪听到这事,就马上跑去对大伯数落起来:我看那个后生不错。大妹妹跟他一定不会吃亏,你还想把女嫁给那些流里流气的人?原来大姐夫有一次偷偷来找大姐,又知道大伯不同意,所以不敢去大姐家,只要躲在我家屋档头,恰好被放牛回来的父亲碰过正着。不知大姐夫是无心还是有意地赞美了父亲的牛,从而被父亲请进屋里,俩人“拳牛比马”说起了养牛经。大姐夫并且告诉父亲他家也养了一头牛。姐夫的话刚好合了父亲心意。最后大伯“迫于”父亲压力和大姐以离家出走的要挟,同意他们的婚事。事实,也证明父亲以牛论人的眼光并没有错。大姐跟大姐夫婚后小日子过得挺好的,夫妻俩从来没红过脸,对公婆也孝顺。俩人总会抽时间来看大伯,院子人羡慕大伯招了个好女婿。受到羡慕的大伯自然忘不了感恩这位当初数落他的弟弟。有大姐跟大姐夫这块试验田的成功,这也更助长父亲更放肆以牛论人品的经验。
这事也让别人拿来促狭妹妹,说父亲将来一定会把她嫁给一位像大姐夫那样的有牛的人家。没想到妹妹小嘴一扁:我才不呢。事实也是这样,长大后的妹妹并没有按父亲“以牛论人”挑对象,而是趁还在部队就跟一位没有牛的城里人结了婚。没有得手的父亲因此郁闷了好久。
到了九十年代,父亲也老了,父亲的牛也老了,村里养牛的人家也越来越少了。很多人买了那种“铁牛”。院子人说:用时就加点油,“突突”一响,一块大田用不了一早上就犁得干干净。人还可以坐在上面,穿着袜子,套着雨鞋,身上一点泥水都没有,比用牛犁田要舒服得多,快得多,也省事得多。如果不用,洗干净放到屋里收拾好就行,不用像牛那样天天喂水,放养,更不用夏天薰蚊,冬天不用给栏里添草保暖。这些话自然大大地刺激父亲的自尊,他眼睛一瞪:机器有牛犁得匀吗?有牛犁得细吗?角角落落都能犁到吗?尽管父亲说的话并不无道理,但大家为了图方便,怕麻烦还是选择了“铁牛”。
没过多久,父亲的那头牛因老迈而死掉,院子也没有牛这种动物身影出现了。父亲想重新买一头牛,但被弟弟拒绝了。他说父亲老了,看了大半辈子的牛,还不看嫌?你就不能像院子其他老人一样,喝喝小酒,打打牌,扯扯龙门阵,为什么还要遭罪。所以没有理会父亲的要求。而失去牛的父亲就真像失去魂的人,一天到做事晚颠三倒四的,手里明明拿着东西还要到处找,有时还在吃饭一听到牛栏有什么响动,便会立马跳起来跑去。。。。。。父亲也没有像弟弟所说那样跟人家去打打牌,喝喝小酒,到像一位从高位上退下来的领导,郁郁不得志,没事总把以前牛轭子,牛嘴笼子、牛绳及牛的用具拿出来抚摸,每天还去把牛栏打扫一回,仿佛在等待什么。
今年,父亲因脑血栓住了医院。出院前,医生交待,血栓患者应当做一些适量的活动。但现在的父亲更老了,家里的地也被政府征收了,他又能做什么呢?一家人正在为父亲是学太极还是打门球争论不休时,只听父亲像阴谋家“嘿嘿”地笑了起来,然后讳莫如深地说:还是买头牛吧。
父亲的“阴谋”终于如愿以偿。
现在,父亲又成了院子唯一的牧牛人。每天早晨天还没亮又能听到父亲开牛栏木杠的声音;牛被放出呼呼的愉悦的声音;以及父亲那熟悉的驭牛声。把牛赶到河边的草地上,吸引一大批在那晨练的老人赞叹声和围观,自然又会听到父亲大声地谈论他的牛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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