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舅舅山村小篾匠

发表于-2008年07月18日 晚上8:41评论-1条

‘大毛,莫上去,今夜就在这里睡。’‘不,舅舅,我现在习惯一个人睡。’‘为什么呢?’‘我睡觉时喜欢乱动,万一蹬到你就不好。’‘说什么吗?你小时候跟我睡大的,现在还嫌意跟舅舅睡吗?’‘不是………’这是昨天我跟舅舅的对话,最后我并没有陪舅舅睡。

但舅舅那句‘你小时候跟我睡大的。’一直在我脑海里萦绕,也把我带入童年的记忆。

记忆中的舅舅长得比较高大,也很厉害。儿时在学校读书时,如果被人欺负,我只要跟舅舅说,他就会冲到学校去把欺负我的同学揪出来,帮我出气。

舅舅经常穿着一件灰军装,舅舅走路时,头总是向前仰,很像解放军的。有时也不像,有时他一进我家,不管地下有灰还是有鸡屎,就一屁股坐在门口,身子呯地一下靠在大门上,把木门像要撞掉似的,墙上的灰拌着响声嗖嗖往下掉,撞得在灶屋忙碌的妈妈心也揪了起来,忙对着舅舅说:要死的,你轻点行吗。舅舅却不理会妈说这些的,而是对妈说:姐姐,饭熟了吗?我饿死了。一看到这情形,就知道舅舅肯定做错了什么事,被外婆用响竹杆赶了出来。在我家吃完饭后,就把我扛在他的肩头骑驮马往外婆家里走去。我是舅舅的挡箭牌,每当外公外婆看到我,那种喜悦的心情忘记对舅舅惩罚。这也难怪,乡下不是有句俗话:外公外婆疼外甥。

我小时候特喜欢在舅舅肩头上骑驮马,因为只有当我骑在舅舅的肩头时,我忽然发现自己比院子的任何人要高,看任何人跟事都是俯视的,一下子感觉自己长高了,长大了,长高长大可是童年最美的梦想啊。有时情不自禁手抓着舅舅的头发,在舅舅的肩头上一悠一挫的颤起来,就像电影里的骑兵一样,嘴里喊着杀啊!冲啊!

从我家到舅舅家是一片田野,有时舅舅心情好的时候(大多在舅舅‘犯事’的时候),他也很配合我的,一看我在他肩头上悠动起来,双手抱住我的双脚,发疯似的跑了起来,朝收完稻子田里,径直朝外婆家跑去,嘴里也喊着:杀啊!冲啊!我感觉那时是最快乐,我俩的笑声如一颗丢进水里的石子,在空气中荡起了快乐的涟漪,一圈圈地在收割后寂寞如水的田野漫溢开来。如果舅舅没‘犯事’的时候,他会‘恫吓’我的,说我再动,就把我从肩头扔下来。但对我没有多大用处,因为我也知道‘威胁’他,他‘犯事’的把柄在我手里,我知道他在队上塘里钓过鱼。当时我发现他时,他就跟我说过,千万别让外公知道,如果让外公知道了,他得跪香。我说不告诉外公也行,那我骑驮马时,你不要把我扔下来,舅舅忙说好。所以他一说要把我扔下来,我就说我要去告诉外公外婆,有个人到队上塘里钓过鱼。一听到这话,舅舅扑哧地笑了起来,说,你这个狗和尚(我的贱名)怎么这样地坏,舅舅对你这么好,你还要去投信(告密),是不是想我真的把你扔下来啊。

舅舅很喜欢钓鱼,我儿时经常跟他去院子外面的一个水坝钓鱼。舅舅去之前,先得去菜园里挖蚯蚓,那种红色的蚯蚓,很小的。舅舅挖出蚯蚓,由我用外婆烧火的铁夹夹到玻璃瓶子里。菜园土很肥,里面蚯蚓很多,舅舅一锄下去把土翻过来,只看见蚯蚓满地乱弹,那乱弹的蚯蚓给我一种莫名的喜悦,当时我不知道这种喜悦应该叫什么名字好,到大了后才知道应该叫收获的喜悦,跟父辈收割田里的庄稼喜悦差不多的,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一当看到舅舅翻土时,我心里总是充满期待呢?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捡过之后,当舅舅把锄头抡到半空中,突然发现还有一条蚯蚓漏网时,我会奋不顾身,冒着锄头在头上留下口子危险,冲上前去用铁夹夹回来呢?这跟父辈收割完后,再满田拾捡禾穗是没有区别的。而我这种作法引起舅舅的不满,他会朝我大叫:你这个狗和尚不要命了。如果外婆在身边的话,舅舅也不会放过这样最佳‘告状’的机会。

挖好蚯蚓后,舅舅从门角落拿出往地上一戳:狗和尚,上。我欢喜地将钓杆扛在肩头,跟舅舅钓鱼去。我喜欢扛钓杆的,特别是舅舅钓到好多鱼时,我特喜欢扛钓杆,钓杆前面挂着鱼,一到院子,那鱼儿让好多人红眼,让好多人投来羡慕的眼神。如果舅舅没钓到鱼,我就不怎么喜欢扛钓杆了。大多数时候舅舅都能钓到鱼的,所以跟舅舅去钓鱼是我儿时最喜欢玩的事。喜欢跟舅舅去钓鱼还有另一个原因,因为只有跟舅舅去钓鱼,我才能到那个水坝玩,去那里摸螃蟹,摸鱼,坝口下游有很多石窝子,那石窝子总是藏着很多鱼。一般情况下,外婆是不准我去那玩的,因为经常有同龄的孩子在水坝玩水摸鱼摸螃蟹时浸死在那里。

我儿时的天性好动,静不下来,四姨时常说我是猴子投的胎。所以我这人钓不好鱼,到现在也一样。一看到舅舅钓鱼时,我会忍不住上前打岔,不是问东问西,就是一看到漂在水面上的鱼浮稍动一下,就会忍不住从舅舅手里抢过钓杆往上提,这一提肯定是没有鱼儿的,因为那是鱼儿在试饵呢。当时舅舅很烦我,把我朝边上用手一挡,说,你走开点,你还想鱼吃吗?我当然想鱼吃。钓到鱼的舅舅用路边那种六月雪的枝条把鱼串好,然后插在水坝边上,这样鱼儿又跑不掉,又不会死。我也问过舅舅,为什么要这样,舅舅说:插在水里鱼就不会死,活鱼比死鱼要好吃,要甜,你这个狗和尚未必不晓得吗?我若有所思的抬起头来,好象有那种感觉的。

舅舅钓的鱼大多数都被我吃了,回家后,舅舅就从六月雪的枝条上摘下串在上面的鱼,放入水桶,看到鱼儿在水里快活的游着,我真没想到我晚上会吃它的。而是忍不住用手往桶里把它捞起,看它在我手里扭动着,看它那大嘴巴一张一合像以对我说什么似的,看它那双大大的眼睛,我好想对它说,我也希望有它那双大大的眼睛,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看清水底一切,那里是我跟我同龄的孩子无法看到的世界,那个世界对儿时的我来说,是充满秘密而好奇的,如果我能看到的话,再去告诉其它人,那不是要让他们羡慕得死。

晚上,外婆会把鱼煎得黄黄的,放入大蒜或青葱,加点紫红辣椒,那味道别提多香了。每当吃鱼时,我一定会多吃一碗饭。而几个“眼红”的姨姨便会对外婆抗议,说外婆偏爱我,说我比毛主[xi]都还要味,屋里有什么好的都让我吃了。我那功不可没的舅舅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会端着碗来到我身边,对我说,能不能给他一点鱼吃。大多数时候我是把脸一扭,就背对着他自顾吃鱼了。因为外婆说过,鱼是给我吃的。有时我也会给他一条小鱼,舅舅夹着鱼就朝他那张得大大的嘴巴夸张地往里塞,刚到嘴边时,又把鱼夹回我碗里,哈哈大笑起来说,还是我狗和尚吃啊。说完心满意足的去添饭了。

后来,喜欢钓鱼的舅舅后来就不再去钓鱼了。不再去的缘故也是因为我,有一次,我跟舅舅去钓鱼,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好象鱼儿集体“罢工”,不上钩了,在水坝边坐了半日的舅舅都不见鱼浮抖动一下,我也看得昏昏欲睡起来,就在这时,鱼浮动了一下,我不由自主的从舅舅手里抢过钓杆提起,钩子上除了一把杂草什么都没有,我很失望,舅舅也很生气。不要我再在他旁边,叫我一个人去水坝下游去玩,去摸螃蟹,这一摸就出了事。坝口下面是一个被水冲得很深的水潭。以前我是不敢去那里摸螃蟹的(就是那里浸死几个孩子,院子人说那里有“落水鬼”),一般都在下游浅水处的石窝里摸。但那天刚下去,就看到潭边有一条青色的鱼在游来游去,鱼的诱惑让我忘记外婆跟舅舅的交待的话,我不由自主地朝鱼扑去,潭里多卵石,而且上面长满了青苔。脚刚踏进潭边,只感觉脚一滑,人便像失控的车,冲向潭里。那天我喝了很多水,要不是有人刚好从坝口上经过,我估计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晚上,舅舅被外公跪了香。舅舅跪在堂屋,膝盖下是那种细小的石子,有些石子发红了,我知道是舅舅的膝盖上流出来的血,他面前摆着一装着米的竹筒,上面插着一根香。舅舅低着头,眼泪嗖嗖地往下掉,在地面上湿了一大块。我感觉舅舅很可怜的,去求外公,不要让舅舅跪了,没想到外公听完这话后,眼珠朝我一瞪就对四姨说:四妹,你把狗和尚送回去,这样不听话的人放在这里,如果出了事,我们怎么向他父母交待。看得出,外公是很生气的。我又去求外婆,外婆叹了一口气说:你这孩子真不听话,不是你,舅舅怎么会这样呢?

那天晚上睡时,我想跟舅舅说话,舅舅也不理我,他脸朝里面,任我怎么叫,他都闭着眼,像熟睡了一样。我试着挠他的脚心,他还是没有醒,平时只要轻轻地一挠,舅舅就会大叫的,但那天我挠了十几下,才见舅舅微微一抖,我大喜,赶紧爬到他上面,用力的压他,说舅舅骗我,说他根本没睡,这时舅舅才抬起头,对我微微一笑,说:你这个狗和尚。看到这样,我赶紧朝被窝里一钻,睡在舅舅的怀里,舅舅忙给我掖好被子,但我从舅舅眼里还能看到泪花。我那时感觉对不住舅舅的,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舅舅钓鱼。

再后来,舅舅顶外公的职去了城里,而我呢,也上了初中,在一起的机会也不多,但舅舅的样子在我眼里还是儿时那样。再再后来,舅舅有了舅母,我也学业无成而随着同乡去了遥远的南方,有时几年才回来一次。每回来一次,我都会去看舅舅的,但每回来一次,感觉舅舅变了,变得老了起来。能不老吗?我孩子都说我也老了,舅舅当然也老了。而今年我却又跟舅舅住在一起,他在五楼,我在六楼,相处的机会也多了起来,但我发现现在的舅舅已经不怎么熟悉了,我有时想,就这样一个苍老,矮小的老头的还是我记忆中胸挺起像解放军的舅舅吗?这样地诘问一千次,答案都是相同的,肯定是。那么他那削瘦的肩头,真的还是我曾经骑在上面喊冲喊杀的地方吗?如果是的话,那么舅舅现在微驼的腰是不是也是我当年那样用力在上面悠,在上面往下挫的结局呢?那么现在舅舅谢顶的头上,是不是有我当年用力扯的原因呢?想到这,我心不由地一酸,我不知道对舅舅说些什么好,做些什么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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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悲秋道人点评:

亲切的回忆,很深刻的亲情。

文章评论共[1]个
悲秋道人-评论

标点符号不规范。引号应该是双引号。期待更佳。
  【山村小篾匠 回复】:谢谢 [2008-7-21 15:10:07]at:2008年07月18日 晚上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