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血糖总是居高不下。什么药都用了，还是不见好转。有人说糖尿病并发症就是这样的烦人，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什么药也不管用了。不过我不信，觉得生命怎么会如此的脆弱。好在有位朋友告诉我，说患糖尿病应该多做脚部按摩，效果还不错。

如今世界别的有没有我不知道，足浴的门店那可是比比皆是。尽管也知道那里边的故事很多，可是为了自己的生命，我也顾不了许多。吃完早饭，我就去了一家足浴中心。听说这家足浴中心还算正规，里边的手艺也不错。

走进足浴中心，这里好像是刚重新装修过，空调开得温度很低，古土古色的，似乎给人一种返祖的感觉。一位看去最多也就十八九岁的服务生迎上前来：“先生好，足浴吗？”

“是的。”我说。

“请换拖鞋。”服务生说着拿来一双拖鞋放在我坐的沙发跟前：“先生，我们这里有很多档次的足浴，不知你是做哪一种？对了，我们这里刚来了几位四川青川的姑娘，手艺很不错的，是不是……”这样的地方过去来过，不过今天好像没有往日的心情。不过他说到青川的姑娘，我的心里倒还是轻轻动了一下。

说心里话，要不是这次的大地震，我是说什么也不会知道四川还有个北川，汶川和青川：“就洗你们这里档次最低的吧。我主要是为治病的。那就叫一位青川的吧。”我说完，服务生把我带到二楼的一个标间，我刚躺在床上，足浴的技师就进来了。

她很正规的给我介绍了一下服务的项目。打量她，看去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白白的皮肤，四川人特有的那种感觉，让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竟然有了一种怜悯的感情：“听说你是青川县的？你出来多长时间了？”

“刚出来。”姑娘开始很熟练的为我做着足部的穴位按摩：“你知道我们青川？”姑娘的普通话说的不标准，不过我感觉出来了，她在努力的往标准说。

“好多年前去绵阳的时候路过青川，但是没有停留。那时感觉青川是个小县，风景很好。”我说：“这次地震你们那里受灾很严重，不知道……，对了，你是农村的吧。”

“我在山里。”姑娘看起来还是很遵守职业道德的，尽管她的的家乡已经被地震折腾的面目全非，尽管我还不知道姑娘家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可是她总是面带微笑地同我说话：“那地震实在是太可怕了。那天我正在家里，突然天摇地动的，当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我爬到院子里的时候，身后的屋子眨眼就成了一堆废墟。”

“家里人还好吗？”我问。

“爷爷奶奶，还有妈妈，他们都……”姑娘说到这里，眼圈开始发红了：“这次地震给我们四川人带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原先在我们家里，我总是感觉爸爸不爱我，因为他一心想要个儿子，可是我们家只有我和姐姐两个孩子。我和爸爸平日里很少说话，要说话也是爸爸的训斥。可是这次几次地震来临，我都被爸爸紧紧的搂在怀里。有一次一根房梁落下来，砸在爸爸身上，当时我就在爸爸的怀里。”

“哪有爸爸不爱女儿的呢。”我说：“你们这次出来……”

“我们村子的姑娘好多都出来了。”姑娘说到这里似乎又恢复了开始的情绪：“开始爸爸不同意，说一个女娃子出门不放心。后来看到社会那样的帮助我们，他说中国还是好人多。于是就答应我出来了。”

“你们四川人很了不起。”我说：“特别是女人更是了不起。那年我去绵阳成都就有这样的感觉，四川人有一种天生的精神，好像本来对生命的理解就格外的深刻。”

“怎么你也这样说呢？”姑娘有点乐起来了：“好多人都这么说我们四川人，特别是说我们四川女人。既然你这么喜欢四川女人，怎么没娶个四川女人做老婆呢。”休闲的地方，说点这样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看起来姑娘已经从大地震的阴影中走出来了，所以我也就跟着姑娘的主题往下走。

“现在不行了，要让我重新活一次，我一定会找个四川女人做老婆的。不过我儿子有个四川成都的女朋友。”

“你儿子多大？”姑娘问。

“刚过十八岁。”我说。

“我的天啊，十八岁就有女朋友了，看来你儿子早熟呀！”姑娘的手劲不小，尽管说话轻松，可按捏我足部的穴位却特别的有感觉：“看来你儿子比你聪明，知道早早找一个我们四川的姑娘享清福。”

“没有办法，我是管不了他了。”我说：“不过我今天回去要告诉他你的事情，让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就需要你这样的勇气，这样的心态，这样面对现实的决心。小小年纪，就独自一个人出来拼打天下，看来生活也就是在一种环境中才能展现生命的魅力。”

“你说的我听得不太懂。不过我临走的时候，爸爸告诉我，做人应该有自尊，应该有勇气。我们的房子倒塌了，政府也给我们每家每户发了两万块钱，但做人怎么能靠别人呢。我想自己动手劳动，为家里分担困难。”姑娘说到这里，狠狠的用雪白的上牙咬住下嘴唇，半天没有再说话。

“你这手艺是什么时候学的？”我不想和小姑娘去探讨地震给四川人带来的种种不幸。我不想让小姑娘在心中一次又一次的丈量本不该是她现在就走的人生之路。

“出来培训的。我只有初中毕业，没有多少文化，为社会做不了别的什么。但在农村生活，出力的活计还是能做的。其实到你们这里好多了，至少能睡个安稳觉，能吃口安稳饭。人没有经历就不会有幸福的感觉。我现在终于明白这一点了。在你们这里，好像很多人觉得足浴是个下贱的工作，可是在我们四川人的眼里，特别是经历了大地震的洗礼之后，感受却截然不同。相对于生命的存在，什么都是微不足道的。”

“你这样的初中生真了不起。”我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也许就是有了那场灾难经历，人对生命的理解才有了这样的深刻。你了不起！”

“我算不得什么的。如果你要到灾区看看，一定会被感动的。那些日子里，许多人自己没有了亲人，却在不停地搜救着别人。不是电视上那样说，真实的情况真的就是那样。我们县有位叔叔当时地震的时候就在我们村下乡，结果地震发生了，他被砸断了一条腿，当时骨头都从肉皮里戳出来了。可他用衣服包扎了一下，开始从瓦砾中救人。一天下来，他就出了十几个村民，到解放军叔叔来的时候，他身上的血都已经流干了。当时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流泪的。”

“不简单，太不简单了。”听了姑娘的叙述，我这阵子实在是想不来还能用什么话语来表述自己的心情：“那叔叔后来呢？”

“死了。就死在我们村口的那颗老树下。死的时候双眼都没有闭上。听爸爸说，那是他放心不下这里的村民，放心不下他做人的良心。”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我听了这一席话，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了一种别样的想法，可是姑娘一句很简单的话把我唯一的一点希望彻底给扑灭了。

“地道的山里农民，县城都很少去。”姑娘说。

“不简单！太不简单了！”不知为什么，这阵子我只知道说这几个字。

“地震的时候你在哪里呀？”四川的姑娘看来还真的很会善解人意。

“当时我在西安的家里，是在五楼。当时我感觉到地震，赶紧就往楼下跑，到了院子里，才发现拖鞋只留下一只还挂在脚丫子上。”

“当时家里就你一个人？”姑娘问。

“当时你阿姨还在。”我说。

“那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跑呢？”姑娘瞪大了眼睛：“你这可不好，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两口子，你怎么可以丢下阿姨自己去逃命呢。这要在我们青川，那一定会被别人笑掉大牙的。你这不是成了现在的范跑跑了？对了，后来阿姨没生气呀？”

“没有。她什么都没有说。”我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原来的一个不经意，竟然给生命的空间里留下这么一个瑕疵：“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完全是被一种求生的本能所驱使。看来是我不对了。”

“呵呵……，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不对。”小姑娘这阵子井然就像一个胜利者：“你经常足浴吗？”看来姑娘不想和我再去探讨关于生命和伦理的话题了。

“我最近身体不好，血糖很高，听人说足部按摩可以治疗，不知道有没有效果。”我说。

“老师说可以的。只要你坚持一段时间。要不我就把你包下来，认真给你做，你看怎么样？”

“当然好了。我们就这样说定了。”说实在的，这阵子我已经不是全然为了所谓的治疗，而是被小姑娘那种还原生命的能量感动了。

“谢谢你！我这次出来就感觉到了，只要我给别人说我是青川人，就会被照顾，就会被帮助。我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

“因为大家知道了什么是生命的交流。”小姑娘又说出了一句超越她初中生水平的话语。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她对生命的另一种理解。但是我觉得，青川的女人是了不起的，她们会把女人的生命真谛诠释好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