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母娘

一九八九年初春，我二十六岁时认识的丈母娘，她已是年逾花甲的白发老人。从老人家慈爱的目光和皱纹绽开的笑脸上，我感觉到丈母娘是一位勤劳又慈善的母亲。

一九七六年唐山大地震中，丈母娘受伤被转移到外地治疗数月。同时，丈母娘还痛失了丈夫和一个女儿，是她含辛茹苦竭力支撑着劫后余生的六口之家。

丈母娘出身贫寒，一字不识，却极有思想和口才，能积极响应政府做出的各种决策。土地承包到户后，交纳公粮，教育经费，土地税金等摊销款项，丈母娘总是在村里名列前茅。这与她耿直刚毅的性情，襟怀坦白的胸怀，知恩图报的侠义作风密切相关。

后来，妻子生下儿子，丈母娘来县城照看外孙。老人家时刻叮咛我和爱人要勤俭持家，算计着过小日子。儿子吃剩下的水果小食品掉在地板上，丈母娘都会捡起来擦干净。有时候，我们三口外出回来晚了，丈母娘留在家里静坐，不开灯也不看电视。

丈母娘每晚睡得早，醒来也早，她坚持为我们煮早晚间的两顿稀粥。做饭时，老人家一直守在电饭煲旁盯着锅盖，看到米将烂时就拔掉电源，用余热闷一会儿。我和爱人穿过的袜子她也舍不得扔，洗净缝补好了留给自己穿。

丈母娘操劳大半辈子，身体强健，七十多岁还要下地劳动。农闲时来我家小住，手脚也放不下，揽下一切家务活儿。

近些年，小县城的人们时尚吃野菜。丈母娘听说后感慨道，我小时候是吃着野菜长大的，每到青黄不接的日子里，自己天天挎着篮子到地里剜野菜。回到家里拌豆面和麸子，蒸菜团子果腹充饥。现在可就大不一样啦，大伙吃野菜是为了加强营养，讲究吃绿色食品。

每到初春，住在乡下的丈母娘便托人给我们捎来大包小包的鲜嫩的野菜。凝视着一团团白生生黄橙橙的野菜根，何止是馋涎欲滴，我仿佛看到银发飘曳的丈母娘手里提着篮子，弯着腰漫步在春风凛凛的田埂上，低头专注搜寻着刚刚萌芽的绿色。

丈母娘的胃口好，睡眠也好，一年到头从没感冒咳嗽过。偶尔着凉闹肚子，她自己就冲一碗红糖水灌下肚子，补一补了事。随着生活条件改善，我和妻子开始买些核桃大枣蜂蜜豆奶粉香蕉等对老年人有益的食品，丈母娘见了却极力反对，她说我啥饭都能咽的下，吃饱饭就知足了，没有必要再额外吃补品。

逢年过节，丈母娘坐在桌前细嚼慢咽，从不让儿女替她夹菜。老人家说上岁数的人消化差了，不能贪嘴儿，吃多吃少自己心里有数。在我的心目里，丈母娘就是一位十全十美的好妈妈。

丈母娘疼门婿，我个人深有体会。丈母娘住在我家的日子里，我与妻子的发生分歧争论时，丈母娘都会站在我的立场上发表见解。这样让我倍感亲切，我愈发的敬重她老人家了。

一晃十几年过去，我已步入中年，丈母娘接近八十岁高龄。每年冬季，丈母娘都要来我家过冬。我认为住在乡下四壁透风，即便安上了土暖气，也不如住楼房享福。丈母娘在我家安顿下来后，老家的儿女亲戚不断来我家里朝拜，丈母娘把收受的好东西零零碎碎的分发给我们，结果便宜了年轻人的肚皮。

可是，就在去年夏天，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我发现丈母娘的性格突然改变了。

有一天，我买回一个西瓜切开摆在茶几上。儿子已经上初中了，长的人高马大，几口啃光一块瓜皮，瞬间消灭了三块西瓜！丈母娘见状心慌了，她手里捏着一块西瓜，用盘子端走三块回身躲进自己的房间。

我和妻子看在眼里，内心觉得好笑，一向由着外孙性子的姥姥咋就突然失去了风范，开始与外孙抢食了。

从此，丈母娘真的变得自私自利起来。只要她的食盒子里内容缺乏了，马上就提出要求，今天该卖核桃了，明天维维豆奶粉还剩几袋就要喝光，后天的香蕉也快吃完，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进补，保健，延年益寿。

老人家开始忌讳我们在她面前说某某亲戚死了，某某人瘫在炕上了。她每次看到我们参加葬礼带回的孝布，情绪就低落一阵子，夜里睡眠不实，晨起时眼窝凹陷。老人家开始烧香祷告，迷信鬼神了。

今年春节后，丈母娘有时头晕，手脚发麻，走路不稳。测血压已经很高了，但老人家坚决不同意吃药，她说只要别人不惹她生气，睡足觉就没事了。

有一次，丈母娘与闺女发生了争执，丈母娘倚老卖老，理屈词不穷，拍手抚掌，哭天抹泪，诉不尽自己平生的苦，道不完别人琐碎的非。让我们作晚辈的无可奈何。医学上将老人的精神障碍归结于脑萎缩，因机体的整体衰老使大脑的供血供氧减少，造成脑细胞功能衰退。

不久，老人家患上脑血栓，生活不能自理被二舅哥接回乡下，我与丈母娘很少见面了。年节短暂的相聚，我也尽讨老人家欢心了，比起日夜守候在老人家身边伺候饮食起居的儿女们做得少之又少，老人偏偏家记住了我的这一点好，将怨气怨言全部撒向围绕在她身边的亲人。

我想，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衰老，进一步走向死亡。但愿我们的头脑一世清醒，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不做让晚辈头痛的老小孩。据医学统计，八十岁以上的老年人患脑萎缩，老年痴呆，帕金森氏病的发生率为20%，这也是让整个社会都头痛的现象。

生命在于运动，广大中老年朋友们，只要我们的心不老，不等，不靠，体勤，脑勤，正视衰老，坦然面对死亡，笑看人生，就胜过一切灵丹妙药，老年脑萎缩等退行性疾病就会远离我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