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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做梦。

经过宽敞的走廊，我发现钢琴室的门虚掩着。风轻轻吹，门咯吱咯吱地响，在召唤我吗？我推开它，它朝我喷出潮湿的霉味，还有丝丝的木香。

高大的钢琴旁坐着一个女孩。旁边的窗开着，风呼呼地往里钻。她的脸被头发掩住，我看不清。我朝她走去，悄悄地。

锁骨突兀在白皙的皮肤上，纤细的手爱抚着黑键。呵，白色的蕾丝裙。风更韧猛，裙子扬起来了。像朵盛放的栀子花。

幻生，来。

你在说话吗，声音如此之遥。

她示意我坐下。我坐在钢琴前，她开始弹奏。

《16号爱人》。

我知道她是谁了。我闭上眼，谛听。

许久许久，泪从我紧闭的眼睑里钻出，像落在光滑斜面上的雨，欢快地流。

我再度睁眼，她已离去。风轻了，拂过，我闻到余音的香味，木香，还有淡淡的霉味。真的，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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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第三名的优异成绩考入我们班。我周围的男生都对她议论纷纷。她很漂亮，他们说。我并不觉得。

我当时尚未发育，脑中只有成绩与网游，我过着幼稚的生活。后来成绩不可思议地好了起来，我像火星人般倍受关注。我们熟悉起来。我们惊奇地发现，彼此竟有如此多相同的喜好。都喜欢唱歌，喜欢《犬夜叉》，喜欢时尚，喜欢泛白的牛仔裤。相见恨晚。

圣诞节前夕，她传我字条。字条上画着一条朴素的项链，项链下写着清秀小字：中间的小坠子要木制的哦。我收起字条，心里荡漾着莫名的激动，头好热，仿佛有人在我的脑里蒸馒头。无心再做作业，下课铃响，我便朝市场跑去。

找了很久，大汗淋漓。汗水涔涔地流，我知道它们在催我，我亦着急，但无能为力。最后，我买回一条仿银的，白光闪烁的链子下坠着一颗小小的心。但愿她喜欢。

翌日，我将裹着白色包装纸的礼物盒递给她，然后借故离开。我躲在窗口窥视，分外猥琐。她拆开盒子，立时露出动人笑靥，宛然暖阳下的白色蔷薇。我欲喜极而泣。

幻生幻生，谢谢你。她握着链子，心形坠子从手心探出，露出顽皮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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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后，学校为了奖励期中考试成绩优秀的学生，组织他们免费旅游。s市的奇异谷。

她自然入选，我亦不可思议地同优生们踏上了欢乐之旅。

我们坐到一起。我没有cd机，也没有mp3，只有一部旧旧的复读机。那是爷爷送我的礼物。我不好意思拿出，她问，幻生，有歌听吗。我说只有录音带，容祖儿的。她咯咯地笑，高兴地说，好啊，拿出来听吧。

那是2004年，容祖儿的专辑主打歌是《16号爱人》。我们反复地听。听那浓情的亢音。一股强烈情欲裹住我的身体，密实得令我无法透气。我想抱她，在人声吵杂的车里。我扭头望她，她全神贯注地在听，轻轻哼唱，泛着红晕的脸像漾溢着生命气味的饱满水蜜桃。我想亲吻她，强烈地。

到了。她拉起我的手，幻生，我们去玩过山车。我的心微微地震，多柔软的小手呵。

列车启动，缓缓向前爬去，多像吃力的青菜虫子。我数一，二，三，我们一同尖叫。她说。

一，二，三。啊……

我飞起来了呵，风在我耳边哗哗地唱歌。我想像她此时的模样。乌亮的秀发向后飘舞，胸脯微微颤动，韧猛的风勾勒出肉质的曲线。呵，她像美丽城堡里飞出的巫女，驾着扫帚，翱翔。她施法了，使我迷倒。

列车累了，停了下来。我们坐在樟树下的石椅上休息。听歌，《16号爱人》。遽地，我拔下她的耳塞，说，你唱吧。她惊愕地望了望我，随后笑了笑，唱起来。

苦苦坚持

经已没意思

为何不可以

……

何以我变了你的十六号爱人

……

当你变了这样随便

谁个又要吻

声音有些沙哑，但厚实有力，娓娓动听。你倒成评论家了，她说。她咯咯地笑。

我记住了她的笑，她的声音。十四岁的感情永恒地定格在那一刻，像开在记忆深处的花，美且不会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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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做梦。

阿篱骑着单车，载我穿行樱花林。风有些大，像铃儿般发出好听的声音，阵阵波浪般香味向我们涌来。飘雨般的樱花在风中飞驰，樱花树下坐着好多稀奇古怪的小妖精。它们拿着小提琴或小风琴，嬉笑着，演奏。林子里荡漾着奇异的曲子，令人荡气回肠。天渐渐转色，层层绯红晕染云团，那是天使在烤面包。

幻生，你看，多美呵。

我认出声音，那不是《犬夜叉》里的阿篱，是她。

幻生，你要跟我一齐走吗。

我想回答，但喉咙被团物塞着。

幻生，你要跟我一齐走吗。

我很着急，但无能为力。

遽然，她身体碎裂，无数樱花瓣从我眼前掠过，迅猛地。我多么无能，连一片亦无法抓住。

我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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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千里迢迢来到d市，带着爸妈的寄托，我要认真读书。

我发现我被那叫作情欲的桎梏禁锢住了，我无法集神学习。我忍痛割爱，我调了位置，离她远远的。我不再与她嬉戏，唱歌，甚至聊天。我仍然无法集神，于是我开始和身后的女生聊天，打闹，我要将我的情欲杀死。

呵，我做到了。我的成绩好起来，我拿了好多好多的第一名，我被空洞的喜悦包裹着。她时常来问我问题，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睛，机械式地讲完后，我低头看书。

我偷偷望她。我想她亦有所领悟，她在刻苦学习。

我屈指数数，发现整个初三，与她说过的话语，不超过十句。我对她没感觉了，我的情欲放开我了，我自由了。

很快便要填报志愿。那天，我靠着走廊发呆。她出来，问道：你报哪里？g中，我很干脆。她笑了笑，回去了。

确定志愿的那晚，同样的走廊，同样的发呆，她问我：真的报g中？不改？是，不改了。我说。她离去，但那时的我尚未察觉，她的离去。

我并不喜欢她，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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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活委实无聊，看书，吃饭，学习，睡觉。周而复始。

一向睡得如死尸般的我开始多梦。她是我梦剧的主角。

她常常笑，明眸皓齿。很美。梦的开始都很美好，我们逛街，唱歌或是嬉戏，梦的结尾都很糟糕，她离去，消失或无故失踪。

我常常被湿冷弄醒，醒来发现，枕头一片狼藉，它印满了我的泪，我遗失的爱。我回想起那段拼搏的日子，想起她的笑，她的声音，还有那两次晦涩的独白。我后悔了，心里有只流着泪奔跑的小鬼，它对我说，我好想找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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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明白。

情欲不是桎梏，它是我十四岁的爱。

我并没有杀死它，而是像栽种般将它埋入心底。此时，它开花了，开得那样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