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第一次见到禾是在九月的一个下午。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外的桂花树照在两张年轻的脸上，暗香中斑驳出片片阴暗。

苏留着齐耳的短发，三七开的自然弧线遮住了右眼。没人知道这是一次情殇的了断。不会游泳的人在溺水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扑腾几下，想要自救。明明知道是越坠越深。长发不再绕指柔是放弃的暗示也是耻辱的提醒。

禾爆炸似的头发象是被烧焦了的枯枝败叶，高高地捆在脑后，呈现出一种空洞的姿态。一如她那双冷漠的眼睛，大得让人感觉到空虚。因为人事关系没办理好，她来这学校报到的时间稍晚些，和苏分配在同一个宿舍。

在简陋的单身宿舍里，两个人沉默不语，各自收拾自己的行李。一样的面色苍白，似乎在一个没有阳光的地方生活了一世又一世。

苏常在夜里失眠，阴森森的月光照在床前象面镜子让她无法逃避。她看到自己心力憔悴，前尘往事成云烟。她想要的是没有月亮的晚上，在无边的黑暗中把自己的心事隐藏。但是她清楚地听见禾的哭声，有时候是压抑的呜咽，有时候是歇斯底里的尖叫。在漫长的夜里把寂静撕得粉碎。

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两个人一下班就是关门放音乐，把音量调到极限，喧嚣而混乱。在这平静的小镇上，彼此都感到了无所事事的乏味。

一个月后，她们向对方展示了自己似是而非的男朋友。

苏的朋友在财政系统工作，是个沉稳做事谨慎的传统男人。低沉浑厚的嗓音和鼻子两侧隐约的法令纹给人安全感。禾的朋友是个健谈开放却很轻浮的男人，抽烟喝酒狐朋狗友，在一家电视台供职，经常入不敷出。

四个初涉社会的男男女女，在不太明朗的关系中一路走来，跌跌撞撞。爱情是要经过一阶段牵扯纠缠不见光明的试探，其间心痛清醒领悟或是绝望麻木丢弃。尽管彼此都清醒谁也不是谁的唯一，还是不愿承当一个人上路的孤单。直到乏了，累了，模糊了初衷的时候对自己说，是他，就是他了。还能怎样？在一直期待的那个人还没出现之前或出现又消失之后，心已经荒芜，只能找个地方就此停步。

为什么我想要彻底忘记的东西在瞬间却又被深刻的记取？禾说，我连妓女都不如。大学的时候，那个火车司机，对她来说一直是个陌生的男人会在每个周末的下午去接她。也许多年以后我不记得他的语言他的容貌他的气息，可是我会记得那个潮湿有着暧昧气味的房间，还有在那剥落的墙面上跳跃的忽明忽暗的阳光。苏，我是罪恶的。仅仅想知道作爱是不是如书中描写的那样美好。结果，它不是。它什么都不是。我只是在罪恶中沉沦，在沉沦中深感羞耻。爱，不见天日。

禾，有爱又能怎样呢？我用三年的时间，所有青春的煎熬和激情，用从未想要放弃的目光追随他的身影。在冬夜寂寞寒冷的操场上从后面抱着他，告诉他我暗恋他已经太久。热泪流在脸上，我感觉到的依然是冷。我记得他挺拔的身材，明亮的眼睛，光洁的额头，还有额头上清晰的蓝色血管。无数次在梦中想他念他，心痛，无奈，哭泣，疯狂，崩溃。撕掉冷漠的面孔，放下所有的自尊，只为他回眸一顾我平静的表象下盛开的热烈。可是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心与心的距离是那么遥远？即便是相互拥抱的时候。

我是这样的不甘心，禾。以为自己可以，可以溶化他心中的那块冰。还没开始就已结束。燃烧了自己，落地成灰。禾，我们还有明天。我们终究能够遗忘。

气候逐渐转凉。窗前桂花树的叶子开始凋落。一片一片。禾的脸色也一天天越发苍白。有一天，她竟然晕倒在了讲台上。等苏闻讯匆忙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地上扔得到处是纸，血迹斑斑。苏，我又堕胎了。你怎么能够这么不小心!这么不爱你自己!看着躺在床上虚弱的禾，苏大叫。他不爱你，你知道的。可是我爱他。

是的，禾爱现在的这个男人。所以心伤，所以哭泣。即便他是个喜欢带女人上床的小混混，即便他对她眼底的温柔一再忽视，即便他朝三暮四地当她的面表现出对苏的倾慕。她也甘愿。苏亲眼看他们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吵架。互相抖出对方的老底，用最恶毒的语言中伤。毫不吝啬。恨不能就此了断，却越搅越乱。找不到出口，寻不到退路。

“我把心给了你，身体给了他。情愿什么也不留下。再也没有什么牵挂。如果我还有哀伤，让风吹散它。如果我还有快乐。如果我还有哀伤，让风吹散它。如果我还有快乐。也许吧。”录音机里传来王菲慵懒空灵的声音。你要好起来。苏摸着禾的头发说。我会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禾答应。

当窗前桂花树落下最后一片叶子的时候，冬天如期而至。苏的失眠在慢慢好转。虽然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她还是会想起另一个男人的面容。有什么关系呢?时间会覆盖一切。生命里，我们什么都留不下。禾与男友的相处也日趋平淡。人在接近事物真相的时候会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好比在这寒冷的深夜，有双温暖的手可以抚摸比去苦苦追问爱是什么容易让人快乐得多。

只是容易得来的快乐也是短暂的。怎么也不知道。春天来了。花全开了。开得到处都是。可是再也看不到禾，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她死于一次堕胎大出血事故。为一个男人在一年中的第三次堕胎。

苏在禾走后的那个春天和一直陪在身边的那个男人结婚。想念禾的时候就会看到校园里开得遍地的花。偶尔会迷惑，爱情到底有没有来过这里？都不重要了。就象这花，明知要颓败的，还是怒放得没有意愿。荼靡了一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