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之下
某个很深的夜,我睡在老家,突然地醒来,而且睡意全无。站在被外面的月光照的影影绰绰的屋子里,看到钉在墙上的那幅奶奶的遗像,在朦胧的光线中清晰地展现着它特有的原貌,像陷在月色里的一片风景,沉默而清静、和蔼又温馨。
突然就想起我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见过月亮了。
一位朋友说,现代城市跟月亮已经逐渐分离,虽然月光从来都是很负责的每个夜晚都升起来,探望着这个喧哗的世界。但璀灿的霓虹,缤纷的荧光,常常让你觉得恍若白昼,在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我们都很难再享受到一小片月色了。我的房子在浏阳市中心的“北岭春城”,这么美丽动人的地方也与月色无关。这是人类文明的悲哀还是欣慰,已经很难说得清了。
但,月光下的那片田野,那垛柴,那捆草,那几棵老槐和那只飞不回巢的鸟,它们总也不会消失,它们会在某场梦里无比清晰地显出原貌。硬硬的将我拽回到那时的有关月色的岁月里,久久的我都回不来。
于是,我常常回想起有月亮的那些春夜,晚风吹得人有些发躁,我与兄弟们打着松油火把缓慢地走在田地微微垄起的田埂上,瞪大眼睛搜捕呆在水里老实巴交的乘凉的泥鳅黄鳝。用这样的方式打发漫漫的长夜、改善明天的伙食。不远处,那几棵老槐茂盛地现着它们黑黢黢的影子,有鸟儿发出撩人心痒的叫声,回荡在空空旷旷的山间,越发的撩人心痒。有夜归的牛车,哒哒地有板有眼地敲在梆硬的土路上,赶车人也不吆喝,任由牛儿驮自己走向归家的路上,清清脆脆的声音便传的老远,老远,让人感觉月色都在随着飘飘荡荡。
刚入秋,天便凉,田野里一夜之间便光秃秃的了,月光下,那些连在一起的田地,若一片盈盈的水;树下落了厚厚的一层叶,月色使它像一张厚厚的毯子,你踩上去,没了整张脚;浅蓝淡白的夜,教你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那些峥嵘的山石,在月下也温柔如水,天地之间安安静静——这么美丽的夜晚是应该围着奶奶,听她讲那些远远古古而又没边没际的故事。奶奶说呀,从前曹操率八十万人马过江,只听得“叮嘣”一个掉到水里,又“叮嘣”一个掉到水里。我就急急地问,后来呢,奶奶说,你听罗,还在一个一个“叮嘣”地掉呢。就在奶奶有节奏的“叮嘣”声中,我在温柔如水的月色里睡熟了。那时记性真好啊!第二天醒了就又急急地问,后来呢。奶奶就说呀,后来你睡着了,曹操的人马都过完了。枯燥的故事在那时却点缀和丰富了我单调的童年,如今的回味,都是因这些故事才生动活泼。
其实,我后来是很惧怕有月亮的夜,不是它的不美丽或者其他原因,是因为,一段艰难。
那样的夏夜,月亮大的惊人,晚上的八九点钟或是清晨的四五点钟,我们在水田里插秧或是割稻子,月亮下的我们父子五人没人说话,夜静的只有我们忙碌时弄出的水声,低头看见水中的月亮被我们搅零零碎碎,我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沉默了。父亲认为这是“双抢”拼时间的最好时机。因为我们除了要收种好自家的十二亩地以外,还承包了二十亩的收割活,我们明白,只有这样,我们的学费才有保障。“双抢”有漫长的三十多天。有晴朗月色的夜晚是上天给予我们的恩赐。
其实,当时并没有很在意那晴朗的月色,只是后来兄弟们真正分开后,想起那时的父亲,便是月亮下他的样子,瘦小的,坚韧的,甚至是倔强的样子。他总是只加喝一碗母亲用淘米水冲的鸡蛋汤劳累到深夜,他难啊,一家八口,一个主劳力,说是父子五人齐上阵,可那时的大哥都不到十六岁。
后来的后来,也是很好的夏月夜,兄弟们兜兜转转又见了面,说起以前,竟然都还记得那时的月亮出奇的大,那时的夜出奇的静。而让我最为满意的是父亲与兄弟们谈起这段艰难的岁月,都没有埋怨,没有辛酸,只有饱满的内容,和在那时父子共度难关的光荣。
或许,我们正是得益于这段岁月,使我们父子同心到如今也将到远远的未来。也正是这段艰难的岁月恰恰成为我们今天最温馨的话题,而且温暖着我们的一生一世,使我们在日后的岁月里,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困苦,都能坚强的站起来,微笑着继续着前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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