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郑今年25岁，跟我在一个单位工作。他是交通局党办科员，局长的文胆。整天为局里写条幅，出板报，整材料，总之写写画画，一天总不闲着。业余时间，读书看报，鼓捣点文学作品。换回稿费后，一头扎向旧书摊，买几本廉价书看。他中等身材，相貌一般。只是黄白的面庞上，长着一双好看而又明亮的眼睛。一遇事总好眨巴几下眼睛，然后双眼一眯，送上一笑。我和同学们常常叫他傻冒。

这年春季，和风送暖。来了位新市长，一上台，就在全市开展顶风违纪整治大检查活动。检查组来交通局现场办公。通过找群众调查和向领导干部宣讲坦白从宽政策，局里9位正副局长有5位主动交代问题，得以免于司法起诉；30名正副科长中21名写了检讨书，领了个党内警告处分。唯独小郑这个秘书，酒色财气全不会，啥处分也没捞着。不过，那一段他可忙坏了，奋笔疾书，废寝忘食，写了一大撂材料。因为这些领导的检讨书都是他一人捉刀代劳的。过后人们说，秘书是最容易学坏的。小郑是掉地窝头又踩了一脚——也不是什么好饼。要不是局长保他，早进去了。小郑听这些，也没说什么，只是眨了眨美目，眯眯一笑。

夏季，烈日当头。公安局开始扫黄打非。对全市文化市场和娱乐场所进行了一次大清理。交通局一名局长因舞伴斗殴被拘留；一名副局长因乱搞被撤职；一名副局长因赌博被罚款。其余人等也都有迟到早退，上网聊天，男女偷情等这样那样的不良劣迹，而小郑却百病不犯。过后，人们说，小郑一定是生理有病，要不，就是主管部门因他整日跑市委市政府，上面人混熟了，对他多方关照，不然早被整治了。小郑听了这些话，又眨了眨美目，眯眯一笑。

秋季，枯叶纷飞。交通局党委以尊重人才，与时俱进为名，提拔了一大批科室干部。但遭提拔的大多只具有初中文化，大专证是一夜之间买来的。小郑所在科室的老主任因心脏病退居二线，又调来一个拄着单拐，一只眼近乎盲人的残疾人当主任，小郑不但没接上主任的班。还要照顾这个残疾人上下办公楼和生活起居。人们纷纷议论，说小郑这人太不会来事。也太窝囊了。要不二十好几了，怎么还没混上媳妇儿。小郑听后，依然如旧，还是眨了眨美目，眯眯一笑。

冬季，大雪飞扬。小郑去医院看望病中的我。我关切地说，傻冒哇，外面传说你那个要好文友要告你剽窃他作品，这年头人心叵测，你可要当心呀。小郑沉默不语，还是眨了眨美目，报之微微一笑。

年关临近，交通局的几位高层领导都因膏粱厚味享用太过，三高一低（血脂高，血糖高，血压高，素质低）严重超标，酿成癌变暴发。小郑的那个要好文友也被小偷劫财杀害。小郑却还是体健如初，身常无病。作品常常见之于报刊杂志，而且，他的一部长篇小说《人间正道》也在全国发行，且洛阳纸贵，畅销得很。我想，小郑这回可抖起来了，该西装革履，轿车洋楼，美酒娇娃了吧。可他却把所得稿费全部捐给了南方受灾地区。自己还是粗衣布鞋，安步当车，咸菜米饭，两点一线（单位和家），打发简单的日子。人们说，小郑是个少有的好人，遇事总是想着别人。一事当前，从不为自己着想呀！这年头上哪找这样的人啊。小郑听了，依然眨了眨美目，报之眯眯一笑。

过小年那天，小郑被评为全市优秀共[chan*]党员，我去他家送奖品和证书。正赶上他在家吃饭，我看着小郑坐在炕桌前，就着一碟苤蓝咸菜，一盘豆腐，香甜地吃着一碗大米饭。看看他家，实在俭朴得很。下井的四合院，四间土坯房。院西的简易棚里，摆放着玉米杆，锯末子，牛粪干等小郑拣来的烧柴；正屋里仅有一台电视机，一个书架，两把木凳，两个老式箱柜。整幢房子让人感到空荡荡的。家里唯一让人感到富裕的，就是屋里到处都是一撂一撂的书；唯一感到精神的是他们母子二人；唯一崭新的是厅堂山墙上挂着的一幅孔子古装画像。画像低部空白处写着《论语》里的一段话：“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那天，正赶上他那跛脚的母亲在厨房烧大锅炒瓜子。他母亲曾当过大学教授。我就顺便问了一句，大娘，人家都说，小郑仁义，对谁都好。这都是您教他这样做的吧！母亲说，三纲五常，做人八德（忠孝节义，礼义廉耻），我家世代遵从。他呀！跟我一样，都是受孔孟之道毒害很深的人。我说，何为三纲五常？就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就是仁、义、礼、智、信。我又说，现在不是信仰自由吗？你家生活这样清苦，干吗不让小郑学学《厚黑学》？找找门路，拜拜码头，以求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小郑母亲说，求福速祸，安然得福。跟现代人比起来，我们是瞎子眼睛——没治了。也不想治了。你看，我们今年66了，不是过得很好吗？我转眼看了看小郑，见他还是很精神，眨了眨美目，眯眯一笑。我心中暗笑，这娘俩，一对傻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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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已被编辑[川菜]于2008-7-16 20:54:1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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