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李岱蔚

“这年头谁是爹？钱才是爹呀！”这是钱教付在跟人唠嗑。这也是他常说的头禅。时间长了，人家都不叫他大名。背后都叫他是——管钱叫爹那人儿。

“冤家！别花了，钱还不是给你攒着！”这是钱教付在骂他的宝贝儿子。他的钱，不但不给别人花，他自己也舍不得花。他是辽西古镇有名的包工头。大伙都说他有钱，可外表却看不出一丝富来，连块豆腐都舍不得吃。他个不高，满脸皱纹，一双大蛤蟆眼。一年到头老是披着一身灰白色中山装，就是过年也很难见他穿件新外衣。

钱教付节俭得很。他曾在一家国营铁木社上班。一次在班上工作时丢了一分硬币，这一下把他心疼坏了，放下手中的活计，水处寻找。找了大半天，也没找到。最后车间主任怕耽误工作，自己掏出一分钱扔在地上，说一声这个是不是，这才把事了结。

这年快过年了，钱教付从大庆包工回来，依然是那件旧中山装套棉袄。只是破例割了10元钱的猪肉，给媳妇扯了条3元钱头巾，给儿子钱强买了两元五一本的卡通书，这是儿子哭喊着要的。为了庆贺自己发了大财，钱教付还为自己人装了一斤散装白干。

年三十儿，钱家有了吃喝，一家三口欢欢喜喜，守在家里过肥年。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吃过晚饭，天就快黑了。钱教付媳妇坐在炕上，突然觉得肚子不好受，大概是常年吃不道啥油水，冷丁吃了就会受不了。她急忙下地要去厕所。刚走出房门，一抬头，见一群乌鸦落在门前的树上，呱呱直叫。钱教付媳妇皱了皱眉，脸上现出一丝愁云。回到屋里，5岁的儿子钱强就嚷着要去看灯。媳妇说：“我肚子疼，教付，你领他去吧！”　钱教付也不想去，可他是爱儿子的，20岁结婚，31岁才有这么个宝贝。钱强嚷着非去不可，钱教付也就只好领着他去了。街上人山人海，彩灯千姿百态。这边二龙戏珠，那边孔雀开屏，把钱强看得眼花缭乱，乐得直拍手。突然，几大汉一齐拥上来，把钱强从其父手中夺过，一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一分开，一晃就是十五年。辽西镇上从此便没有了钱强的影子。钱教付媳妇四处打卦算命。先生们都说孩子还活着，是被人抢走的。但说不出具体在哪？后来，邻居吴婶给她介绍个地方。钱家媳妇去了趟辽宁千山，听说那里有位法号“普明”高僧天目开了，能看三世因果。在庙上，身着黄色袈裟的普明并没有给她看三世因果，只给她说个故事：从前，我有一个朋友，媳妇一连生了五个姑娘，只盼生个儿子。他四处求医问药，结果真是个儿子，全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可儿子两岁时，下肢开始不会动了，什么大医院都去过了都毫无结果。后来朋友找都我。我就实话告诉他，你父亲图财害命，曾将一个商人打死，推入河中。因无人知觉，加上后来你父亲也病逝了。所以始终没有破案。你现在的孩子就是那冤魂来讨债来了。朋友听后，点头称是，因为其父临终的确留给他一大笔来历不明的财产。

从千山下来，钱家媳妇一回到家，就问丈夫是不是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丈夫反骂她迷信。就这样，孩子一再找不着，她想儿子想疯了，整天在大街上乱跑。钱教付舍不得钱给看病，在钱强走失后不到一年头上，媳妇含恨离去。

钱教付丢了儿子，死了媳妇。从此生活更加孤独，也再没人找他承包工程了。他一个月才洗两回脸，一天到晚推着自行车拣破烂，然后卖给废品收购站。他好喝酒，一天到晚随身携带个酒瓶子，整日借酒浇愁。虽然只有40几岁，但头发早已花白，看上去却像60多岁的乞丐。白天，街上一走，竟会遇到好心人塞给他几枚硬币。

有时候，钱教付夜里也睡不着觉。他就起来大口喝酒，睡着了做梦，梦见媳妇管他要儿子　，梦见小工们化作历鬼向他讨债，吓得他只好整夜点灯而眠。他一次次回想起那年春天，他离开家，到千里之外的大庆市承包工的事：当时，工程用的力工和瓦将是从当地雇的。秋收时节，工程峻工了，算回工程款。他打开皮箱一看，40万啊！灿烂的四十沓钞票！他瞪着发亮的双眼，一个人独吞的念头就这样产生了。第二天，他没有给民工发放工资，一个人偷偷地潜回了辽西古镇。因为他知道，小工们不知道他家的真实地址。

“喂！这是钱教付家吗？”又是一个初春的早上，邮递员送来一封信。钱教付出门接过信，打开一看，大吃一惊。信是儿子钱强寄来的。上写：

爸爸：

您好！

自从那年正月我被人抢走以后，我被卖到北京郊区农村一户人家。抢我的人说，你小家伙别怪我们,　你爹独吞了我们一年的工钱，一共是20多万，害得我们家里揭不开锅。父债子还，我们只好找你了。后来，我的养父母相继承法去逝，村委会就供我上学。去年8　月，我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学费也是乡亲们赞助的，我离家好多年了，很想看看您二老，如有时间，请您和妈妈一起到北京来。

儿子：钱强

xxxx年5月3日

钱教付看完信，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他双手颤抖，找来纸笔，立即给儿子回了一封信。信中写道：

小强：

一别十五年了，爸想你肝肠才断，你妈妈也想你在你走失的第二年去世了。好孩子，记住，别人说的都是谎话，千万不要相信。我很想去北京看你，怎奈这些年只为找你，没包什么活，手头空空。若你那宽裕，先寄点来，我即日就可启程。

父：钱教付

xxxx年5月12日

钱教付把信装入信封，贴了邮票，将信扔进了街上的信筒。

两个礼拜后，钱教付收到了一张300元的汇款单。他到邮局取完钱打了车票，高高兴兴地坐上了去北京市的火车。

北京站上下车的人后多，钱教付下车后有点转向。他四处观瞧，那个是儿子呢？按约定时间，小强举起一块标语牌，上写：钱教付。钱教付东走西看，忽然，看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标语牌。父子相见，分外激动，爷俩相见，抱成一团。那亲热劲让在场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小强领父亲吃过饭，两人来到公园，在一张石凳上坐到天黑，述说离别后的衷肠。几天后，钱教付说呆不惯，急着要走。小强领父亲洗了澡，又替他买了身新衣服，才把他数上了北去的列车。

放署假了，小强领着女朋友回到；阔别多年的辽西古镇。小强走进家门，见屋里摆设依旧，只是多了一指厚的灰尘。小强和女朋友一连打扫了三天，屋里才算有了点景象。小强把妈妈的遗像拿出来，摆到书桌上，像前供上水果，点心。又到街上买来烧纸，由钱教付带路，领着女朋友到妈妈坟上哭了一场，化了纸钱。

小强回来了，钱教付家有了生气，邻居们又议论起来，说钱家交了好运。钱教付听了直得意。他依旧是每天喝得醉醺醺的，但喝的仍是廉价的散白酒，菜还是单打一，大铁勺炒盐豆。

快开学了，小强准备要走。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到街上买了蔬菜和猪肉。女朋友亲自下厨房，姑娘手艺不错，晚餐做得很丰盛。

钱教付从来也吃过什么象样菜，见菜可口，就多喝了两杯。饭后，躺在炕上一会儿就睡着了。半夜，钱教付突然嚷着肚子疼。开始，只是哼哼唧唧，不一会儿便大汗汗淋漓。小强急忙跑到邻居家打120电话。

救护车把钱教付送到医院。一诊断，病症是肝癌晚期。小强没去上学，他向想校请了假，在医院照顾父亲。不到半个月，钱教付就撒手人寰，进了火葬场。临终前，钱教付拉着小强的手，指了指他腰间自制的腰带。小强把布腰带解下来，拆开线，从这个腰带里找出103个存折，共计103万元。“冤家，这就是我给你攒下的遗产。”　钱教付说话断断续续的，但仍能听清。“爸，你说实话，到底欠不欠小工费？”小强再次问起了小工费的事。“欠，欠23万。”钱教付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过失。说完这句话，他就咽下最后一口气。

邻居吴婶过来看望，她给小强出主意：“这佛经上说，得癌症的人，都是前世贪污了钱财。我劝你给你爸找高僧做法场超度，让他来生幸福，千万别堕地狱呀！”小强说：“我是大学生，只相信科学。您的好意我领了。”

丧事简办。埋葬了钱教付，小强和女朋友商量：“这钱怎么办？”女胖友拍着手说：“这下我们发了，可以去周游世界了。”小强摇了摇头说：“这钱害过别人，也害过我们一家，没有它，我爸我妈也许不会死。钱是好东西，也是坏东西。还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　几天后，小强说服了女朋友，给大庆人民政府寄去30万元，做为扶贫开发基金。并代父亲写了一份诚恳的忏悔信。余款全部捐给慈善事业和希望工程……

作者简介：

李岱蔚，系中国诗歌学会，中华诗词学会会员。

早年热衷于诗词、诗歌、散文、小小说创作，作品散见于《东坡赤壁诗词》、《长白山诗词》、《老年报》、《香港行业文化参考报》、菲律宾《世界日报》、日本《烨坤瀛思》等数十家报刊诗刊|杂志。著有个人诗集《春之草》（未出版）。2002年开始中篇小说创作，曾在《绿野》、《警坛风云》、《松花湖》、《林海文学》、《天骄》、《夕阳红》、《青少年文学报》，发表中短篇小说。

邮编：136400

办电：0434-7222080

地址：吉林省双辽市粮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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