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风情小说)
肝 脑 涂 地
张丰君
1
在山高皇帝远的沙襁子,大队支书沙青山是至高无上的小土皇帝。一手遮天的沙青山说一不二,社员私下里都管沙青山叫沙霸天。大队副支书、治保主任兼民兵连长于仁,一直眯缝着他的那双贼眉鼠目,窥视着土皇帝的宝座,伺机夺取大队支书的权力。尽管沙青山不招大多数人的拥护,可在二百多户人家上千口人的沙襁子大队,半数以上的人家姓沙或与沙姓人家有着亲属连带关系,表面上,沙青山在这些人的心目中还是有着极高的威望和震慑力的,无论是上层领域还是下层基础,寡姓之人于仁都不如沙青山那样有着不可撼摇的影响力。
可以说于仁想拱到大队支书的宝座上,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但有句俗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沙青山就像一个到处裂缝的蛋壳,处处都有于仁可钻的缝隙。既然瞄准了,就会有机可乘。
身单力薄的于仁,一直为自己能坐到土皇帝的宝座上而在笼络人心。他对沙襁子的老人必恭必敬,对每一个人都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对小孩儿个个都显得特别稀罕,以此来讨得大人的欢心;就连村里虎拉巴叽(愣头愣脑,亦或是有些神经质,智力不健全的人)又潮糊糊(傻乎乎,人很黏糊)的胡二迷糊,他也点头哈腰,必恭必敬,胡二迷糊喊他哈巴狗他不恼不怒,以示对智残人也一样的呵护,显得他十分的仗义。
不敬胡二迷糊不行。胡二迷糊是个犯浑就不要命的主,什么都不缺就缺心眼儿。可就是这个缺心眼儿的胡二迷糊惟利是图,得便宜就上,占不着便宜就急,是个顺毛抹嗦(顺情说好话就什么都行)的活驴。胡二迷糊占着便宜,顺心眼子时,你骂他八辈祖宗他都乐得屁颠屁颠地蹦,支使他干点儿什么,他会像戴上眼罩围着磨转的拉磨的驴一样围着你转悠,摆弄好了,胡二迷糊就是条冲你摇尾巴晃的温顺的狗,你要支使他咬人,他立刻就是条疯狗;你要是哄不明白胡二迷糊,他觉得吃了亏不对心思了,立刻就会翻脸不认人,立马像毛驴一样尥蹶子,上来虎劲缺根弦儿的大脑就会失灵,神经失控和你拼命。在沙襁子大队,村民们三分惧沙霸天,是敬畏;七分怕胡二迷糊,是恐惧。而胡二迷糊唯一怕的人,就是至高无上的支书沙青天,因为沙青天说了算,听沙青山的没亏吃。因此,在沙襁子只有让胡二迷糊惧怕的人,才最有威望,才是至高无上的人上人。于仁不能惹胡二迷糊,也惹不起胡二迷糊,若把胡二迷糊惹翻了,他于仁连副支书都当不消停。只有当了支书以后,让惟利是图的胡二迷糊对自己惟命是听,俯首帖耳,才能显示出自己至高无上的震慑力。
一直想夺取支书的位置的于仁,时常和老婆小铃铛叨咕大字不认识一土篮子的支书沙青山的不是,把沙青山损公肥私,偏心这家向着那家,睡这家的女人扯那家的娘们儿,一手遮天胡作非为的霸道行径骂得个狗血喷头。骂完了就叹息,抱怨有初中文化的自己怀才不遇,屈尊人下太不幸,羡慕一番支书的权力以及当上支书后的好处。偶尔,就和小铃铛唠唠他要铲除沙青山这个祸害,为广大社员除害的计划和谋略。每到这个时候,小铃铛就毫不客气地给于仁当头泼上一盆冷水。
“去你奶奶个孙子,远点儿扇着去啵你给我!就你那两把刷子,旁人儿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就你那点儿浓(能)水儿,稀粑粑?你那点儿浓(能)水儿当糨子抹墙上贴大字报,粘粘标语将就,谁都嫌臭,我第一个恶心,犯隔应(讨厌、想吐、犯恶心等意思)!”小铃铛一扭脸,冲地上就是一口唾沫,“呸——你别跟我狗戴帽子——装人!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花花肠子绕几道弯儿?你是瞅沙青山能捅咕上旁人儿家的娘们儿你捅咕不上,小瘪脑袋里头有蛆在拱。就你那一天到黑儿不琢磨好道儿,跟起群(游春)的狗似的,整天闻老娘们儿卡巴裆(裤裆)臊气的癞瓜脑袋,下辈子支书那把破椅子你也坐不上,你没长那平整的屁股,只长了带尖儿的腚,当心那破椅子上竖着个苞米栅子,一下杵烂乎你那不拉人屎的小屁眼子!”
“你姥姥个屎!埋汰我呢?”于仁对小铃铛一针见血的讥讽,很是不服气,“小铃铛儿,不信你就瞅着,看我于仁儿的两把刷子咋把沙青山给抹扯下去,我逮着机会我一把就把他沙青山整拉稀他我?你别看表面儿上谁都拥护他沙青山,背地里谁都不尿他沙青山那一壶儿,我于仁儿有天时地利人和我?”
“和你奶奶个孙子,谁得意你啊?你别给我臭得瑟,就你那浑身没二两下口肉儿的小体格儿啵?除了骨头棒子就是骨头棒子,狼见了都流眼泪?你消停给我眯着。私下里是谁都不拥护他沙青山,可背地里大伙儿更瞧不起见谁都舔腚,跟谁都摇尾巴晃,一天到晚跟狗颠肚子似的你。你给我轻点儿得瑟,你别整不明白节目砸了自家的窗户扇子,我扛不住那四扇儿往家掼的风。你要是一出戏整不明白,脑瓜子都得叫人儿砸扁糊儿!你觉(jiao)得你跟个人儿似的,实地上坐窝儿(就地)你就啥也不是。他沙青山上有挡阳的伞,下有扎根的地儿,姓于的就咱这一户儿,你连汗毛儿都沾不上人家的光,你个外来户别去给我惹那些坐地炮(坐地户,本地老户人家),别叫人儿砸出脑瓜浆子,我可不缺那豆腐脑儿喝。我没挨捅咕那口累,你也别安捅咕旁人儿的心,我跟你于仁儿没享着啥福,也不想遭那寡妇儿罪儿。你趁早给我缩起你那癞瓜脑袋,别眯缝你那瞎目鼠子(一种专门打洞的田间老鼠)眼睛到处给我装犊子(逞能,逞英雄),找个旮旯儿犄角儿啥的你给我眯着!”
“去你姥姥个屎去啵,你他奶奶想让人儿捅咕没长那稀罕人儿的窟窿?我于仁儿就是要为了广大社员除害,为了群众利益我要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为党和国家与人民,我甘愿肝脑涂地!”
“滚你奶奶个孙子去啵!不就小学文化认得几个字么?一边儿甩去,别跟老母猪嚼碗茬子——口口咬(瓷)词儿。不知好赖的玩意儿,没人儿跟你掰扯(理论),一条道儿跑到黑你就去得瑟去,你就等着唾沫星子把你沁死,叫人儿砸出你脑瓜浆子吧!”
被小铃铛浇灭火几回,于仁的心渐渐就不太发热了。在沙襁子,他也真就不是沙青山的对手。思来想去,末了,他对沙青山只报着一线希望了,这良好的愿望就是沙青山被提拔到公社去,他顶沙青山支书的卧儿。这样,他于仁只有等待着机会了。可等来的几次机会,都因为沙青山秘而不漏兜子的男女关系问题没被抓到确凿的证据,使沙青山没能被提拔到二沙沟公社的领导岗位上的同时,也使于仁与小皇帝的宝座擦肩而过。这使于仁对支书的宝座,几乎绝望了!
可就在于仁几乎绝望的时候,机会终于来了。
2
这年初冬,两个家庭出身不好的省城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插队落户被分到了金沙甸最偏远穷困的沙襁子生产大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两个小知青导致的意外事件,使于仁终于有了夺取小皇帝宝座的机会。
小知青来后的第四天下午,最后一批水稻粒子和苞米、高粱入库归仓,完事大吉,春种秋收,一年的活计算是告一段落了。大队支书沙青山在众目睽睽注视下,将装满稻子的库房大门用大锁头锁死了,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二沙河水清纯甘甜,河水滋润的大米喷香上口,从满清帝国时代开始,沙襁子的水稻就成了被征收的皇粮。解放以后,沙襁子的水稻也由国家特别征收,再发放返销粮。据说,沙襁子的水稻都进了中南海,连毛主[xi]都知道中国有个金沙甸,夸赞沙襁子的大米好,谁也不知是真是假。社员都管沙襁子的水稻叫皇粮,官方叫战备粮。因此,在水稻没运走之前,保存看管特别重要,上级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特给沙襁子大队配备了两支半自动步枪,由于仁专门经管发放,晚上看库使用。尽管如此,沙襁子的水稻年年都有短缺的现象,但只见麻袋瘪,麻袋数量却不少,这事情上不究下不举,年年也就不了了之了。于仁和许多社员都十分清楚,沙青山年年都明修栈道暗盗皇粮,只是都怕打虎不成反被虎咬,没人敢抓他揪他而已。
一手遮天的沙青山看看库房门确实锁好了,又看看封好的粮仓,掸掸身上的尘土,有力的大手冲社员们一挥,就提前收工了。
小知青赵尔格和孙子斌拿着弹弓“乌拉乌拉”喊叫着,乐颠颠跑场院打鸟去了。社员们说笑嬉闹着,哩哩啦啦都朝大队部院儿外走。几个衣衫油腻,肋肋忒忒(肮脏,衣着打扮不干净利索)的邋遢村妇,双手操在棉袄袖子里,眼瞥只剩下了稻草、豆秆儿、满地苞米骨子,七零八散破乱糟糟的场院,瞄着大队院儿里拉拉满地的包米高粱子和稻粒子,舔着嘴唇,咽着吐沫,趿拉着棉鞋的脚滞滞扭扭迟迟不挪窝。
“花狸子,小簸箕,你俩站那旮儿。”支书沙青山突然一扬手,大声喊住已走到大门口的脸蛋儿怜人(面相好看,讨人喜欢)的小媳妇儿花丽芝和肖伯菊,“你俩回家拿个袋子,把地上拉拉的苞米和稻壳子啥的都划拉干净,把院子给我打扫利整的,听好了,差一点儿都不行。活儿可是干,捡便宜没工分儿可?谁也没像你俩似的,上辈子没捞过臊儿,一过门儿,钻老爷们儿怀里叫开秧子就不住闲儿,冒水泡儿似的咕咕咚咚三五年儿的光景儿,咕咚出一窝儿小山猫儿跟瘪豆子儿,却又不像水泡似的一吹就灭,得他奶奶的要吃要喝儿。特别是你他妈的小簸箕,得色的最欢,养活孩子跟簸豆儿似的,破簸箕一得色就出溜儿出来一对儿瘪豆儿(双胞胎,指生出一对丫头),整得家里头吃吃不上,穿穿不上,一窝球光腚眼子,瞅着可怜巴撒的让人儿抹不起那眼泪儿!咱大队上千号儿社员,有谁不替你俩愁得慌?去啵去啵,傻愣啥,这几年儿也没让你俩干过不给工分儿捡便宜挨骂的活儿,轮也该轮到你俩个小骚得色了!”
话虽不中听,但在场的人都心理明镜,沙青山偏心花狸子和小簸箕,玩儿把戏呢。花狸子和小簸箕屁颠颠地朝家跑去。在沙襁子,有个心照不宣的不成文的规矩,粮食归仓时,社员故意把粮食漏一地,收工后,支书沙青山宣布谁捡谁就会屁颠颠跑家去取袋子,来收拾地上的粮食,每次都足有两麻袋多。一般情况下,支书沙青山把划拉粮食的差事,都留给家里孩子多,粮不够吃的社员,实则就是变相照顾家境困难的一些社员,事情办的很圆滑,很少有人对此有意见。今年漏下的粮食比哪年都多,特别是今天这最后一次收秋儿,都好像是故意洒地上似的,四麻袋都划拉不完,咋看咋眼馋人儿。一伙儿干候着的村妇急猴似的白候候了一场,末了只有干眼馋的份儿,让脸蛋儿招人舔巴的花狸子和小簸箕捡了个大便宜。平常这俩小骚得色就被沙青山偏心着,干轻活挣整劳力的工分儿,这暂(这会儿)又叫她俩便宜捡了个暴儿?村妇们妒忌,气不公,心里不服,可眼见没戏了,一撇嘴,把趿拉着的棉鞋弄得踢哩趿拉山响,很不情愿的悻悻往外走,心里不自在,闲不住的嘴嘟嘟囔囔发泄起不满。
“我说今儿咋哩哩啦啦整满哪都是,感情是都跟着溜须舔腚捧臭脚,提了个闻臊儿的鼻子帮人儿揩腚打溜臭儿,早就上下做好扣儿了?”大饭碗儿看着撒丫子往家跑的花狸子和小簸箕,冲地上吐了口唾沫,“呸——这俩山猫儿仰鳖盖儿,上面儿嘴丫子塞了个老满直流油,下面儿卡巴裆还舒服个够儿,真捡便宜假卖乖,整的没那么回事儿似的先撒丫子往大门外出溜儿,感情是合计好了等着吆呼呢?奶奶的,装的跟个人儿似的!”
“嗨,那说啥了,你急也是有气干鼓儿,怪咱身上那旮儿豁子肉儿光会撒尿不会放臊,没长那会唆罗臊杆子的下嘴唇子!”四丫摇头晃脑一撇嘴,“卡巴裆再干净也不如有个好脸蛋儿——没人儿舔巴!”
“大饭碗儿,四丫,你俩咧咧啥呢?”支书沙青山冲大门口瞪着眼喊,“你们都划拉过几气儿啦,咋还没够儿哇?把公粮都堆你们家撑死才有够儿哇?”
“俺俩没说啥,俺俩能嗦(说)得起你支书么?”大饭碗儿怪着脸相,呲着牙和村妇们笑,“岁数儿我比你大,论辈儿你比我大两辈儿,我得管你叫青山二爷呢?你咋轮也轮不到我说你耶!再说了,你一心干革命,干起啥来都六亲不认,你那筷儿到多暂你也不能把我当盘菜儿夹呀?”
“你拉倒啵。”四丫接过话茬儿,呲着牙笑,“你没那口儿累(lei),有有累的?你也不是不知道,那玩意儿是根棍儿,捅起来不论辈儿;那玩意儿是根筋,抡起来不论亲。你是……”
“四丫,你他奶奶说啥呢?”
“四丫没说啥,四丫跟我咧咧前儿下黑儿那暂看的那个外国电影呢。”大饭碗儿扭头嗤笑着喊,“那电影是外国的,叫啥落起来你妈让你压(罗马尼亚)的啥片子,名儿叫啥多脑壳子之拨棱(多瑙河之波),那里有一句嗑儿,唠扯地贼有玩意儿:请你亲亲我的屁股。”
“亲你奶奶个孙子我!”支书沙青山脸红脖子粗地吼叫,“今年都给了你们鼻子,你们咋还要赛着抓脸咋的?告诉你说,就你俩这熊德行,明年鼻涕嘎巴儿你们都别想捡。噗——”狠狠射地上一口黑痰。
于仁在一旁暗骂沙青山玩儿的太花花,谁都知道你沙青山和花狸子、小簸箕有一腿,你还故意整事儿,装着可怜人儿,整一堆麻细人(即令人浑身发痒起鸡皮疙瘩儿)的嗑儿让大伙儿听,硌不硌痒(恶心,意为恶不恶心人)人呢?臭觉(jiao)不错(自以为是)呢!真他奶奶躺王八盖子上睡觉——拿人土鳖到家了!骂你?整死你我都不解恨儿!
于仁心里骂,脸上却堆着友善的笑,并没想到,他夺取大队支书的机会已经悄然地来临了。
3
大队长韩柱子先回家了。于仁看沙青山滞滞扭扭不挪步,也没多想,和沙青山打声招呼,就抬腿往家走。
“哎,三仁子,你等会儿。”沙青山喊住于仁,“今儿下黑儿谁看粮仓?”
“好像是……”于仁想了下,说,“对了,四胡子拉稀,人儿拿不成个儿了,蔫巴杵子替他。归仓入库了,粮啥的好看了,没派那么多人儿。蔫巴杵子,加上个轱辘杆子(光棍儿)何五好儿凑个手儿,俩人儿看仓足够了。”
“啊!”沙青山点点头,思忖中的嘴角抽动了下,觑着眼的神态令人难以琢磨,“蔫巴杵看仓看库是把好手儿,他妈的他守铺儿(不离岗,做事扎实认真)。这他妈老光棍子何五好儿个轱辘杆子,整肚里二两尿水儿就放死倒儿(睡大觉),瞎子闹眼睛——没治?可你不服不行,我都整不着酒吧嗒嘴儿,这连自己都侍弄不明白的何五好儿,天天都有酒溜儿,还能把自己整的迷的糊的拿不成个个儿!也不知道他在哪旮儿淘弄的酒?五好儿成了喝没好儿了,活死拉的招人儿烦,一天天五迷三道儿,赖嚎嚎黏拉呼哧的,气死你!”
“喝死有那天儿,早晚儿不等的事儿。”
二人正说着话,花狸子和小簸箕一人拎着两条麻袋屁颠颠地跑回来了。
“小簸箕,你别颠哒颠哒卡巴裆颠哒掉出俩豆儿来。”于仁呲着牙,一脸黄色图像,笑着逗弄小簸箕,“呆会儿我帮你往家扛,省着你一拉跨噼里啪啦地拉拉一道瘪豆粒子。”
“拉倒啵!”小簸箕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说,“用你不如套生产队的驴,给把草儿,啥都打发了。你呀,俺可用不起,让你进屋你就得脱鞋上炕?歇菜吧你。”
“花狸子,这可是沙支书特意照顾你俩的,知道不?”于仁又冲花狸子一挤眼,一脸淫相,话含意味儿地说,“你可别吃水忘了挖井人!”
“感情?那说啥了。我时刻想着你挖不着井还老想挖的于仁儿副支书,忘不了你?”花狸子神情蔑视地冲于仁挤个媚眼儿,猫腰就去划拉地上的苞米高粱稻粒子,嘴却不饶人,“我谁也不得意,就稀罕你瞎目鼠子似的于三仁子。你在这旮儿候着啵,小簸箕不用你我使唤你,驴车拽过来我套上你当驴。”
“套轮不到我,我得骑。”于仁气得牙都咬出了响。
“那得累死你?我这活驴你搭不着边儿!”花狸子扭扭撅着的屁股,没抬头,嗤笑说,“奶奶我能让蒙眼打磨磨儿的驴轮上骑一回,也轮不上你于仁儿!”
这骂于仁连驴都不如的话太伤人!于仁眼剜着花狸子撅着的滚圆的小屁股,气得熟癞瓜似的脸紫红。他几次对花狸子下手都没成就好事儿,花狸子当着她相好的支书沙青山面前往死埋汰他,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牙咬得嘎嘎响,满脸都是恶毒猥亵的神情,恨不得上去拿那撅着屁股当白面团子揉搓,把花狸子整个人撕碎生吃进肚里才解恨。心里咬牙切齿地暗骂:“妈的,有朝一日我于仁一旦得把了,就拿你花狸子当驴往死骑,我整拉稀你我?奶奶个x的!”
“撅腚眼子隔着棉裤,恨也瞅不着花!”支书沙青山知道于仁一直想琢磨自己相好的情人花狸子,可一直没忙活上,为这他对于仁一直耿耿于怀,很瞧不上于仁,因此总拿话敲打讥笑于仁。他瞥着于仁乌紫扭曲的小癞瓜儿脸,一拍于仁的肩膀,讪笑着一挥手说,“瞅着干着急,帮着忙活也是白忙活,不白挨那鳖犊子累。瞅着闹挺(心烦),走,回家。”
于仁没被沙青山话里有话的讥讽耻笑,气得直要抽,可是表面上,还是一副和气温暖的笑脸。
二人走出不远,沙青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挠挠头。于仁问他有事儿,沙青山说这工夫劲儿大队院儿里稀空,得去嘱咐嘱咐何五好儿先守会儿铺儿,别让坏人乘虚而入钻空子搞破坏。于仁说那我先走了,就边走边琢磨。无意间,于仁看见刚来的小知青赵尔格和孙子斌,在百米远处的场院上指手画脚不知戗戗什么,何五好儿站在俩小知青中间,比比划划不知说着什么。刚才沙青山好象朝场院看了一眼,应该看见何五好儿在场院那旮儿呀?不对,醉翁之意不在酒,沙青山不会让花狸子和小簸箕白捡便宜,是要在她俩身上整节目(占便宜)呢?于仁躲在一棵树后,就瞄上了沙青山。就见沙青山和花狸子站在大队院儿外神叨叨(神秘,指有些神经质,神秘兮兮的样子)地嘀咕着啥,真亮儿地看见沙青山把库房钥匙给了花狸子,指指场院,花狸子直点头。于仁想起沙青山听说下黑儿是花狸子的土鳖老爷们儿蔫杵子看库时,脸上那副让人一琢磨就都是黄色内容的神态,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心下的鬼胎里是啥?于仁猛然意识到,沙青山是在向花狸子秘密传授旨意,又是想要来那手儿明修栈道暗盗皇粮的节目,然后再鸳鸯戏水来个扎绒配对儿?有戏!
“今下黑儿有节目了!”于仁一拍大腿,叫出了声,“想里应外合倒腾皇粮,驴劲的(驴养出来的,骂人话)沙青山,你想逃过我于仁的火眼金睛?你个娘们儿卡巴裆里的跳蚤,今下黑儿我于仁就来个铁爪擒跳贼——人脏并获,把你捏死在手心儿里。”声音都走了调儿,“沙青山——你得瑟到头儿该倒台子了?土皇帝的宝座儿轮也轮到我坐了?哈哈,沙——青——山!”
天算不如人算。沙青山从没想过对自己惟命是从的于仁一直惦记着他的支书宝座,做梦也没想到于仁一直都在视机抢班夺权,而且终于要下手了。
晚上天一黑,于仁神神秘秘地到他手下的几个铁杆儿民兵战士家里,说下黑儿要执行一项伟大特殊的重要任务,必须严格保守秘密,谁走漏风声就是叛变革命,就得被当成革命队伍里的叛徒镇压,绝不含糊。叮嘱几个民兵时刻进入战斗状态,谁也不准出屋远走,枪响为号,全体都奔枪响方向火速出击。随后,他到大队部铁门库房里,打开只有他有钥匙的铁柜,拿出那两支看青值勤用的半自动步枪,琢磨了片刻,就出了屋。他交给蔫杵子一把没子弹的半自动步枪,自己捏了一把装满子弹的半自动步枪,说是瞅着生锈了,回家好好擦擦,心眼儿实在的蔫杵子也没多问,他就走了。到了家,于仁衣服也不脱,把枪搂到被窝里就蒙头大睡。
沙襁子一片漆黑以后,远山近岭都静悄悄的了,偶尔响起猫头鹰的叫声,惊起几声狗吠。夜渐渐深沉后,沙襁子一片沉寂了。约莫半夜时分,一只发情的母猫,蹿到于仁家的窗台上,突然间就像冷丁被捅了一刀般“喵——”一声,就“喵喵,喵——”哭嚎般叫开了秧子,声音震得窗玻璃嗡嗡颤响,裂了一般。
“你奶奶个死猫!”睡梦中的小铃铛喊一嗓子,撩开被扑过去,照着窗帘儿就拍上去,就听“哗啦”一声玻璃拍稀碎,猫“喵——”嘶叫一声蹿起个高,窜下窗台,一股凉风忽地就扑进屋来。
“嗷吆!”黑暗中于仁惊呼一声,人就穿了起来,“多暂了(什么时候了)?”
“都半夜你奶奶个孙子的了。”
“你姥姥个屎的,咋不吆呼我一声?”
“你没放屁,我吆呼你啥?你他奶奶下黑儿得色出去,得色回来,整个枪塞满子弹,搂被窝儿里比你妈都亲,蒙个瞎目鼠子脑袋谁知道你琢磨哪个臊卡巴裆呢?边儿都不敢靠,走火儿一枪给我搂地上找你奶奶去呀?我瞅你就不是好你奶奶的得色,咋样儿?那叫秧子臊母猫找你来捞臊儿来了,你还不撵出去掐獠子追着捅咕两下去?”小铃铛听不见于仁的动静,扯嗓子拉着哭腔喊,“瞎呀?还不起来打灯啊你?你个驴劲的我手轧(ga;即拉开,或划破肉皮)露骨头,血蹿箭儿啦!哎呀你血奶奶的呀……”
“眯着!嚎丧你姥姥个屎?”于仁一声吼叫,小铃铛“噢喽”一声,哭腔就憋了回去。爬起来拽开灯,于仁没急着给小铃铛找东西包手,而是先看了下手腕上的表,这才下地趿拉着鞋,边找布条子边懊丧地嘟囔,“我掐枪回来你就不知道我能有点儿啥大的事儿?驴劲的,都快十点他姥姥个屎的了,明修栈道暗盗皇粮的节目早整完了,鸳鸯配对儿也各奔东西都没戏了!他姥姥个屎的,我于仁儿就这命儿了,一人儿之下,千人儿之上,话一句儿说不算,千人儿看不上。一百来个道儿琢磨过去了,这一觉儿睡过去,啥都他姥姥的凉戏了!咳——”叹口气,就找出布条给小铃铛包扎伤口。
“哎呀你奶奶呀!”小铃铛咧着嘴,冲给她包手的于仁吼,“轻点儿勒?”
“血淋你姥姥个屎?就掴破点儿皮儿!”
给小铃铛包完手,于仁就像被火炕烙抽干的茄子,躺在炕上蔫了。斜眼瞥着被窝里的半自动步枪,他痛悔得都有死的心。
小铃铛把窗户堵上,刚一转身,就见于仁抓起半自动步枪,整个人一下就弹到地上,把小铃铛吓了一大跳。
“你捉啥妖儿去?”小铃铛见于仁脚迈出了门槛,急着喊,“鬼上身儿勾你魂儿啦?你奶奶个孙子,你别出去给我屁眼儿拔罐子——捉屎(死)?给我死回屋儿来。”
“眯着!”于仁在外屋不是好声地说,“我把那只跑骚的猫崩了,回来让你吃蒜瓣儿肉儿!”
丧气的于仁不死心,他认定暗盗皇粮的节目整完了,沙青山和花狸子在场院上的鸳鸯戏水,弄好了还能赶个尾儿,整不了大戏了,抓配对儿的野鸳鸯整点儿小节目,握个把柄,不够他沙青山喝一壶儿的以后也能拿捏他一把。不死心的于仁想看看还有没有戏,有戏就见机行事,整不明白配对儿的节目就不整,过过眼瘾也没白得色半下黑儿。
于仁清楚,花狸子是个见了兔子才撒鹰的主,他估摸着今儿下黑儿这场戏是上半场盗粮,下半场鸳鸯戏水扎绒配对儿。那几个基干民兵都在等着他于仁鸣枪呢,起了个惊险的开头就看不着正本内容了,这不纯心拿人当猴耍么,以后还咋调遣基干民兵?谁还听我于仁的?走着走着于仁就痛下决心,今儿下黑儿非整出个之乎者也不可。去,先看场鸳鸯配对儿,过过眼瘾,再捉奸抓双,过过手瘾,抓把破鞋现行,整不倒他沙青山也砢碜他个够份儿。
憋气窝火的于仁,下决心豁出去了。
4
于仁很了解沙青山,沙青山背着老婆整女人一般都是在小半夜,于仁撞见过。沙青山白天勾搭好娘们儿,小半夜溜出家门儿,到娘们儿家外咳嗽一嗓子,娘们儿就一泼尿撒出去了。老爷们儿这暂早睡死过去了,就是醒了知道老婆跑骚去了,黑灯瞎火撵出去也满哪划拉不着老婆的影儿,等一觉醒来一泼尿撒回来的老婆一个谎又撒过去了。
沙青山今下黑儿,也一定不例外。
在肥圆的月亮下,于仁肚里鼓足了气儿。他认准了沙青山白天跟花狸子手指场院示意,一定约好了相会整事儿的地方,这小半夜准会鸳鸯配对儿了。
事也该着,于仁蹑手蹑脚还没走出村子,就听到了狗吠声。他一下就蹲到障子角,眼就开始四下瞄。一阵沙沙脚步声由远而近,蓦地,就见眼前闪过去一个人影。是个娘们儿!月光下,那娘们儿瘦溜溜的身板儿,走路一步一翘腚,这浪骚的举止,走路姿态,于仁一眼就认出,这圆溜溜的翘腚娘们儿,正是他要捉的花狸子。他长吸一口气,轻轻吐出去,就蹑手蹑脚,不远不近跟了上去。
沙青山站在场院边上,朝村子里巴望着等了几袋烟的工夫,也没见花狸子的影儿。他以为花狸子得了大便宜乐颠馅儿了,在炕头睡涝汤(睡过头了)死过去了,气得直骂,想走,又恋着那点儿事儿,就又等。又等了两袋烟的工夫,沙青山脚底反上来的一股凉气,就在肚里到处乱串,翻腾开了。片刻工夫,沙青山肚子就疼得实在受不了了,他紧忙捂着肚子,跑豆秆儿垛后面拉稀去了。
这光景,花狸子出了村,回头拿眼撒摸(看看这看看那的意思)撒摸,就快步直奔场院。到了场院,她借着月光眼撒摸着辨认了片刻,就直奔沙青山白天指的那堆乱糟糟的豆秆儿垛走过去。还没到豆秆儿垛,她就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支着一条腿,仰壳躺在豆秆儿堆上。她以为那躺着的人影子是沙青山呢,一声不吭地走过去,到了跟前,一屁股就坐在了那支着一条腿的人影子旁边的豆秆儿堆上。
“二叔,你等老暂了吧?”花狸子没看身边躺着的人,朝四下撒摸了下,就望着爬到中天的肥圆的月亮,气囔囔地报怨开了,“老不死的棺材瓤子,蔫巴杵下黑儿一不在家,她就往死跟我靠,等到这么暂才叫我把她靠倒!你在这旮儿等着我呢,急得我心火烧火燎的,可俺家那个老不死的死老婆婆,稻壳子啥的都整完了,她还跟我俩没完,跟我俩一个劲儿地整屁嗑儿(说些没用的闲话),我越急她越跟话我俩装没事儿似的跟我俩唠扯,急死个人!她心里想的啥我也不是不知道?蔫巴杵子拿咱俩整节目的事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装没看见,啥都不管,她却把我看得死紧?蔫巴杵越不在家,她越跟草爬子似的,盯上我就不撒口。腿儿长在我胯骨轴子上,我想往哪旮儿拧嗒就往哪旮儿儿拧嗒,她算个鸟哇?乍着膀儿跟着我追了几回了,可你就说她那个小脚碎米步儿啵,撵撵不上,追追不着,还一个劲儿的贼似的盯着我后屁股紧着倒腾?上回撵我撵个前趴子,没抢死她,还没个记性?个老不死的,今儿下黑儿可把我急蒙圈子了!我看她还能得色到多暂?等她嘎嘣一声儿瘟灾了(死了),咱俩就上俺家炕头儿去往死轱辘,我看她还能从坟圈子(坟茔地)里爬出来盯着不!”
蹲在豆秆儿垛背后的沙青山,听见了花狸子的说话声,捂着拧劲儿疼的肚子,浑身突突直冒虚汗,说说不出话,站站不起来,直想痛叫出声解痛,却怕招来人坏了好事儿。这节骨眼儿上,于仁提着半自动步枪几个迂回,绕道匍匐着靠近了豆秆儿垛,躲在另一垛豆秆儿堆边儿,就在花狸子的近前,瞪着鼠目盯上花狸子了。
“二叔,你就把心搁肚里啵。今下黑儿你让蔫巴杵整俺家去的那三麻袋稻壳子,让我铺炕席底下一层,剩的两麻袋让我藏菜窖里了,保管露不了馅儿。蔫巴杵子那旮儿你放心,打死他也不会说,这事儿谁也没看见,除了咱几个,鬼都不知道。天作美呀,今儿下黑儿何五好儿也不知喝哪旮儿死去了,没见到他影儿,咱们整这节目叫天衣无缝。蔫巴杵子说他从三十来条麻袋里捣腾出来的稻壳子,袋子一点儿都看不出瘪,一个稻壳子粒儿都没掉地上。库房钥匙我给你带来了。等把稻壳子搓了,我给你送一半儿白花花精大米粒子去。到暂(到时候)你上俺家吃大米饭去就是,咱也过过吃皇粮的瘾。你多拎点儿烧酒来,你也知道俺家蔫巴杵子也得意喝那口儿,二两臊尿儿下肚儿就仰壳他奶奶个孙子的了。到暂他一放死倒儿,咱俩就在俺家炕头……嘿嘿,嘿嘿,人儿不咋整的,整好受了老惦记着整。跟你整滋味儿就是好受!让你整了一回就弥勒磨勒(转转悠悠,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老想找你整,就是逮不着空儿,整的我白儿到黑儿抓心挠肝儿的,浑身都直刺挠!”不见沙青山吱声,花狸子望着天空上的月亮说,“今下黑儿月亮肥圆,我算捞个老满。二叔,亏了你当支书,啥事儿都偏心着我,换个人儿当支书俺家那五个小山狸子都得吊树卡巴上扎脖儿,得饿死。让你整我都觉得心亏得慌,报答你天天伺候你都觉得欠你的。可……今下黑儿太冷了!要整咱俩就快点儿整,等以后逮着空儿暖乎乎的我让你往死整……”
花狸子对面眼皮下的于仁,眼望着自言自语的花狸子,恨得牙都咬出了嘎嘎的响声,双腿都突突着直抖。
“咋的了二叔?你今儿下黑儿咋干听我咧咧不知声儿,牙还咬的嘎嘎嘣嘣瘆人巴拉的!是嫌我来晚了生我气儿了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哄睡四狸子五狸子哭,要不差你要裹我的咂(指ru*房)吃两口奶,我早就哄睡几个小山狸子……嘻嘻……你睡着了咋的?”花狸子一扭身,去摸身边翘腿躺着的人影子,“你先拿手摸摸我的咂儿,棒老臌溜儿了,奶都留着给你吃呢,嘻……哎呀——妈呀!”手里抓到的是一只冰凉僵硬的手,她惊叫着低头细看,“你咋……”突见眼下的人不是沙青山,肥圆的月光下躺着的是一具脸色灰白,面目狰狞的尸首,吓得她身子一拘挛“啊——”就扯着嗓子嘶声尖叫起来。
5
花狸子突然发出的惊恐的尖叫声,骤然间就把天空撕破了!这声骇人心魂的尖叫,在黑夜的山岭石壁上撞击出破碎的动静,荡起了一串串回声,惊醒了沙襁子及周边生产小队村民的睡梦。
花狸子无意中道出了偷盗皇粮的事情,使深感意外的于仁无比庆幸!他那双鼠目滴溜一转,正打算悄悄回去找基干民兵,一头到花狸子家收稻壳子,一头到场院抓人,来个双管齐下,擒拿个人赃俱获。可于仁爬起来,转身刚要走,就被身后的花狸子突然发出的尖叫声吓得一个激灵,半自动步枪脱手而落,一屁股坐到地上,魂儿都要吓飞了。他以为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了,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误认为沙青山扑来了,一时发蒙,捂着脑袋扑通趴在地上,吓得一动不敢动浑身发抖,尿都要出来了。
豆秆儿垛背后,稀屎没拉完的沙青山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突然间毛了,屁股都没揩,惊慌失措地从豆秆儿垛背后拎着裤子跑过来,根本没留意不远处还趴着个撅着屁股发抖的于仁,几步穿过去,奔到花狸子跟前,一手拽着裤腰带,一手将花狸子扑个仰八叉子。
“闭嘴!闭……”沙青山扑到花狸子的身上,伸手正要去捂花狸子的嘴,突然就蒙了,指着一旁灰头土脸躺着的尸首,哆嗦半天,抖声问花狸子,“那那那人儿……是……是——谁?”
“鬼?你你你……你俩……”吓蒙了的花狸子,眼前花乱了,一手指着眼皮上的沙青山,一手指着眼皮下躺着的尸首,“鬼!鬼!鬼呀啊——”
这时候,趴着发抖的于仁回过神来,两手在地上紧划拉了几把摸到枪,蒙蒙怔怔地爬起来,喝醉了酒似的晃晃悠悠从对面的豆秆儿垛后走出来,机械地一搂枪栓,举起半自动步枪朝天上“砰砰”就放了两枪。
突然炸响的枪声,使魂飞魄散的花狸子雪上加霜,嗓眼儿里“噢喽”一声,身子向后一挺就仰倒豆秆儿堆上,吓昏了。沙青山本来就被眼前模糊不清的意外景象吓呆了,还没弄清花狸子身边躺着的人是死是活,人又是谁,身后又骤然炸起两声清脆震耳的“乓乓”枪响,猝不急防的沙青山吓得浑身猛一拘挛,没拉完的稀屎“吱——噗啦啦”全射到了裤兜子里,肥筒抿裆棉裤脱手而落,堆到脚脖子上,没穿裤衩的大屁股光溜溜地暴露在灰亮的月光下。
这时分,村子方向人喊狗吠,马嘶驴叫,公鸡跟着打起鸣,炸开了锅。沙青山见村里几束手电筒的光柱都朝场院射过来,下意识地哆嗦了下,就去抓棉裤。
“不许动,举起手来!”于仁在沙青山身后颤声大吼,“动?我就崩了你!”
“不动不动!”沙青山一个激灵,挺身立正,提过膝盖的棉裤又脱落到脚脖子上,举起的双手下意识地护住后脑勺儿,“你是……三、三、三仁子吧?”说着就猛地转过身来,借着月光见真是于仁,声音一下抬高八度,“你扯啥犊子呢?瞎呀?我是你青山二叔?”
“砰——”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于仁,冷丁一哆嗦,抬手朝天空又开了一枪,“眯着!抓的就是你沙青山!”
“三仁子,你这这这……这扯啥景呢?”沙青山自知理亏,话软了,“二叔没把你咋咋的……你你整啥事儿呢你?”
晚了!早有准备的基干民兵已到了场院,几道手电光一齐射到了光着下身的沙青山身上,同时也照在了何五好儿面目狰狞的尸体上和躺在豆秆儿堆上吓昏过去的花狸子的身上。
“基干民兵都给我听令——”于仁枪口指着双手拽起裤子的沙青山,高声叫道,“沙青山非法与花丽芝苟且通奸,当场现原形,给我绑起来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下的革命。”
“胆儿肥了你们?”沙青山拽着裤子,往后躲闪着扑上来的几个跟他有仇恨的基干民兵,身子靠在豆秆儿垛上,“我是沙襁子大队支书,沙襁子我说了算,看你们谁敢?”
“我敢。”平时间跟沙青山水火不相容的大队长韩柱子的弟弟韩二柱,扑上去就摁沙青山,“支你奶奶个孙子你支?你除了支嘴儿,就会支卡巴裆里的小腿儿祸害旁人儿家的老娘们儿?”
“都给我上——”于仁一晃半自动步枪,“给我实行无产阶级革命,专政了沙霸天。”
几个平时对沙青山有仇的基干民兵,一齐来个饿虎扑食,朝沙青山猛扑上去。
“谁敢?我看谁……”沙青山的嘴被扪住了。
“他奶奶的,咋臭烘烘的?”
“我身上咋也……哪来的粑粑?”
“沙霸天身上的。”于仁说,“他在无产阶级专政革命下,吓拉裤兜子了!”
“哎呀你奶奶的……”
“让他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革命铁拳。”于仁用枪管指着沙青山喊,“给我狠狠地打——”
听见民兵连长于仁的号令,几个基干民兵挥手就拳打脚踢,将架起来的沙青山打倒在地,直打得沙青山惨叫连天,哭爹喊娘。
这光景社员围满了场院,恨沙青山的社员叫好叫骂,欢呼雀跃;亲近沙青山的社员,眼见沙青山和花狸子被抓了现行,胆小的怕牵连,胆大的犯忌讳,觉得脸上无光嫌丢人,都袖手旁观呆呆地只会看热闹了。
沙青山这回算倒台子了!
沙青山恐吓谁也没恐吓住,被绑了不说,还挨了一顿无产阶级专政的革命钢拳铁脚。直到这时,沙青山才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原来对他沙青山言听计从、惟命是听的于仁早有预谋。完了!眼见着围观的社员不但袖手旁观,而且还有喊好叫骂的,在这墙倒众人推的形势下,沙青山清楚地意识到惟我独尊的岁月成了历史,自己政治生命结束的同时,脚也迈进了笆篱子的门槛儿。这时刻,沙青山想到的都是花狸子坐在豆秆儿堆上说的那些话,于仁既然有心捉奸,就决不会放过偷稻子窃皇粮的事情。
完了!彻底完了!
果不其然,捉奸捉出尸体的于仁,在惊吓中头脑彻底清醒过来后,就在社员的众目睽睽之下耀武扬威地逞开了英雄。他先指挥基干民兵把沙青山押到大队部去,吩咐顺便缴了蔫杵子的半自动步枪,把他也捆起来看押。接着,于仁明知道钥匙不在花狸子身上,掉在了豆杆儿堆上,可他还是忍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花狸子身上收粮库门的钥匙,有意在花狸子身上狠摸猛揉了一顿,狠狠下流一番后才在地上拿起钥匙。然后,于仁命令基干民兵掐花狸子的人中,把花狸子掐醒,五花大绑,也押送到大队部去。又指令几个胆大的民兵看守何五好儿的尸体,保护好现场,于仁就亲率民兵闯到花狸子家,查获出偷粮盗米的罪证。人赃具获以后,于仁的头脑又清醒了一层,即刻派人套上马车火速到二沙沟公社,找公社的重要头头脑脑来处理偷盗战备粮的特大严重案件,到派出所报案,请公安人员火速来侦破何五好儿死亡凶杀案,。
在手电筒的光下,何五好儿敞开的胸怀上都是一道道抓痕,社员们都一致认定,何五好儿是被人谋害的。
捉奸捉出个吓人呼啦(令人恐怖)的死倒儿(尸首),捉出了偷盗皇粮的罪证,使沙襁子的社员众多兴奋,少数恐慌,再没入眠,都在猜度着以后事态的发展趋势。
这一夜,于仁是逞尽了威风,出尽了风头,得意得忘形了。
天还没亮,公社车马一溜,众人几十,呼呼啦啦进了沙襁子大队。听了于仁的汇报,沙青山的本家叔叔公社沙书记,对本家侄子沙青山支书犯下如此罪行是又恼又怜,而对擒获沙青山,变相是在拿巴掌打沙书记脸的于仁,沙书记更是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权衡利弊之后,沙书记决定先给于仁一个甜枣吃肚里,然后再慢慢一刀一刀宰割这个阴险小人。沙书记组织了个临时现场会议,作出了个临时决定之后,就打发大队长韩柱子召集全体社员到场院开会。社员们都到场院之后,沙书记就站在大队石砌的主[xi]台上,当众宣布了会议决议的简单内容。
“沙青山一伙儿盗窃战备粮,有据可查,押往公社接受查处。”觑着眼看着于仁笑了笑,沙书记就宣布了临时任命,“副支书于仁抓盗有功,暂时代理沙襁子大队党支部书记,视其表现,再行任免。”顿了顿,又说,“何五好儿死因不明,查清之后再作结论。”严肃起脸来高声说,“社员该生产生产,该劳动劳动,不能制造混乱局面,更不得影响办案工作。”然后一挥手,“散会。”
苦盼了多年想当沙襁子大队小土皇帝的于仁,一听到自己被任命为沙襁子大队代理党支部书记,激动得一脸哭相,浑身上飘,大脑一片空白,尿几乎失禁到裤兜子里。社员一散场,于仁就像个蒙头苍蝇似的,这一头那一头,找不到北了。见沙书记奔勘察何五好儿的尸首现场去,于仁也跟着沙书记跑下主[xi]台往现场走,而且还蒙蒙怔怔撵了个齐肩并进。沙书记看于仁跟在身边,乜斜着于仁很有含义地笑了笑,拍了拍于仁的肩膀,然后点点头。于仁仰望着沙书记,觉得沙书记和沙青山面相有些连相,忽地想起沙书记是沙青山的亲堂叔,脑瓜皮就倏地一下,头发根儿都乍起,一股凉气从头皮袭到脚后跟儿,腿顿时就软了。于仁这时才想起沙青山为何总是立于不败之地,屡犯错误屡屡平安无事,原本沙青山就依仗着上有遮阳伞的公社沙书记,下有同根同族们的维护,才胆敢一手遮天,胡作非为。于仁想起沙书记刚刚说过的那两句“视其表现,再行任免”的话,任和免是啥意思?不就是说用就用说不用就不用么?这不明摆着表现好赖日后都要收拾我么?于仁猛然觉得脖颈发凉,像有一把刀架到了脖子上,顿时浑身发冷,腿就拉不动步了。
于仁意识到自己在拿枪对沙青山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的同时,自己也被推到革命的枪口上了。他望着众人围观瞧看何五好儿尸首的方向,腿一步也挪不动了,有种当上支书的日子就是末日来临的感觉。
6
何五好儿死得很痛苦,看上去临死前痛楚挣扎过,敞开的赤luo的前胸上到处都是指甲抓痕,从他那勾勾着的手指甲里,发现了大量的皮肉。在何五好儿的身边,扔着两个空酒瓶子。派出所所长和四个公安民警推断了一番之后,初步断定何五好儿是酒喝过量,造成酒精中毒死亡。但也不排除在酒精里下毒的可能。社员听说后,立刻就有人指着空酒瓶告诉公安民警说,昨天下午看见刚来的小知青赵尔格和孙子斌就拿的这样的两瓶酒,问他俩嘎哈(干啥,干什么),他俩说是找在场院上等着的饲养员何五好儿打赌去。他俩成分都不好,没准儿在酒里下了毒药。公安民警听后,立刻让民兵去把赵尔格和孙子斌找来。
还没等找呢,就有人喊那俩小知青朝山后跑了。沙书记一声令下,民兵和社员就朝小知青追去。赵尔格和孙子斌在城里长大的,连真山都没见过,哪里跑得过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很快就被抓回来了。见了民警,同是十七岁的赵尔格和孙子斌浑身直筛糠,一审问,他俩就你一句,我一句讲述了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
昨天下午收工之后,赵尔格和孙子斌就跑场院拿弹弓打鸟。孙子斌弓着身子刚要瞄准豆秆儿垛上的麻雀,垛后就扬起一层豆秆儿,麻雀叫着一扇翅膀惊飞了。孙子斌气得跑过去看究竟,就见到一头驴在尥蹶子。
“瞎呀你,没看见我在打雀儿啊?”孙子斌冲着驴就骂开了,“死驴。瞎驴。坏事儿的破驴。找死的驴。”
“那才不是驴呢?”赵尔格跑过来看看说,“你真不识货,这是一匹马!”
“马没这么小,是驴。”
“驴没这么大,是马。”
“我说是驴就是驴。是驴。”
“我说是马就是马。是马。”
两个城里小知青马驴马驴的就戗戗(吵吵,指吵闹起来)着犟开了。二人谁也不服输,犟得脸红脖子粗,把躺在另一堆豆秆儿垛上,喝多酒睡得迷迷糊糊的饲养员光棍儿何五好儿吵吵醒了。何五好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眯缝着半醉不醒的眼睛看两个小知青。
“你不用犟,这儿的老百姓认识驴,咱找社员问问就知道了。”
“问就问,不服咱俩就赌个输赢。”赵尔格说,“你输了怎么办?”
“你输我也不能输。”孙子斌寻思了下说,“不服气咱俩就赌赌输赢,一人五块钱,谁赢钱归谁。”
“我钱不够花了。送给咱俩落户的韩队长家两瓶酒,我那还剩两瓶儿,我不送礼了,两瓶酒得八块钱,我拿酒跟你赌输赢。”
“你俩要拿酒赌啥?”何五好儿一听两瓶酒,人从豆秆儿垛上一下就轱辘下来,把俩小知青吓了一跳。何五好儿爬起来,擤了一把鼻涕,用手一指,喷着酒气说,“你俩要赌它是马是驴不是?我何五好儿最有发言权,我是沙襁子大队的饲养员,出席过县市省的五好饲养员表彰大会,坐过大席,上过大宴,喝老鼻子好酒了!可他奶奶的喝酒喝的,这暂(这时)啥也不是了。也就是那暂,我他妈的到处作报告,领导借我光儿,我借领导光儿,互相沾光是东喝西喝整上了瘾,离了酒就玩儿不转,酒整肚里人儿拿不成个儿,整的自个儿人儿也就完犊子(什么也不行)了。我现在就专门儿喂牛喂马喂驴喂……我先不说,你俩去拿酒回来再说。去去去,快去拿酒去。不就嘎东儿(打赌、赌东西比输赢)么,我也跟你俩赌,我说我赢你俩信不?不信?不信你俩回来我让你俩都蒙蹬儿(傻眼)。我要输了,钱和酒给你俩加倍。去去去,快去拿酒。”
“钱我兜里就有,你去取酒去。”孙子斌说,“我在这儿等你。”
“那不行。”赵尔格看了眼何五好儿,“我走了你跟他串通一气,他跟你穿上一条裤子输的就准是我。你得跟我一起去。”
“我跟他不熟,不能通气。通气不仗义,不是男子汉。”孙子斌说,“你是怕输,不敢去。你真娘们儿!”
“你才娘们儿呢?不娘们儿,你就陪我去。”赵尔格一撇嘴,“输不起!”
“你才输不起呢?”
俩小知青谁也不服输,又犟了两句,孙子斌就陪赵尔格跑去取酒。何五好儿乐得直搓手,抹抹嘴巴子寻思寻思,几步奔过去,一脚就把孙子斌说的驴和赵尔格犟的马给踢跑了。很快,俩小知青就从落户的大队长韩柱子家跑了回来。孙子斌不见了驴,赵尔格不见了马,何五好儿手一指,俩小知青就见那头驴和那匹马跑场院边儿的山根儿下去了。
“那是驴是马?”
“那是马是驴?”
“那玩意儿得先瞅瞅是公儿是母儿。”何五好儿嬉笑着说,“你俩把酒和钱押这旮儿,过去瞅瞅是公儿是母儿,回来我告诉你俩。”
俩小知青看着何五好儿,一脸狐疑,站着不动地方。
“咋不信我呢?”何五好儿说,“我过去是五好儿,这暂也一样儿。你俩咋小惦巴拉(吝啬,抠气,不大方)的呢?破钱我也不是没见过,破酒我也不贪喝,还能拿着跑哇?沙襁子谁不认识我何五好儿?我是正宗的正经贫下中农。我要是贪了你俩的便宜,得让人儿笑掉大牙,丢不起那人儿!”用脚把豆秆儿踢踢,“押这旮塔儿,我站一边儿瞅着你俩,回来瓶儿是瓶儿钱儿是钱儿,一样儿不少。我何五好儿拿脑袋瓜儿担保,少一样儿,我是你俩的大三孙子,你俩拿我脑袋瓜儿当球踢,当倭瓜踹!咋样?”
何五好儿看上去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话说到了这份上,俩小知青你看我,我看你,便很不情愿的把酒和钱交给了何五好儿。何五好儿看着酒瓶子眼就觑觑了,见俩小知青看他,赶紧就把五块钱钱放到地上铺开,拿俩酒瓶压上。
“怎么能分出公母?”孙子斌问。
“好瞅。”何五好儿两腿一叉,比划着说,“腿根儿当啷跟咱一样儿,也一嘟噜的是公子,后屁股蛋儿上鼓出一团子肉儿,中间带豁口儿的就是母子。看不着嘟噜你俩就掀尾巴瞅瞅,看有没有豁口儿。”
俩小知青寻思了半天,才看看酒,看看钱,犹犹豫豫迟迟疑疑挪了几步,撒腿往山根儿跑去。
到了山根儿看完跑回来,也就一眨眼的工夫,何五好儿已腿打漂儿,人打晃儿,手里捏着钱,前仰后合直要倒,两个空酒瓶子丢在豆秆儿堆上了。
“那个是个带嘟噜的公……”赵尔格一看何五好儿眼眯眯着发直,俩空酒瓶子扔在了地上,眼也直了,“你怎么把酒都喝了?”
“你俩都都……输了。”何五好儿晃晃悠悠举着五块钱说,“我赢了,酒我不喝谁喝喝那就就就……谁谁喝?钱——我就就不要。我告诉你俩那就——啵,马配驴——下那玩意儿,小!驴配马——也下那玩意儿,大!你俩赌的那个……不他妈的——马,也不他奶奶的——驴,我不赢谁赢?”笑得前仰后合,冲俩小知青比划说,“你俩是一个认马不认驴,一个是认驴不认马,驴马不分可都比我认识那个……那两个——字儿。”
“什么字儿?”俩小知青齐声问。
“骡——骡子。”
“那就是骡子?”
“是。那就是……是他奶奶的骡、骡——子!哈哈,哈哈……”何五好儿手里的钱落到地上,人一头攮豆秆儿堆上了……
晚上,俩小知青听到枪响来看热闹,没想到沙青山和花狸子被擒的现场,躺着死去的面目狰狞的何五好儿,吓得回去后再没敢睡觉。刚才一听说酒里有毒,赵尔格跑,孙子斌一寻思何五好儿是因为他和赵尔格俩打赌贪酒喝死的,自己也有份儿,也跟着赵尔格跑。没跑过基干民兵,就被抓回来了。
讲完了,赵尔格就哭了,申辩说酒是在家带来的,瓶盖儿都没起,有毒也是酒厂和商店谁下的毒。社员嘿嘿乐,沙书记和在场的民警等人强忍着没笑。大队长韩柱子上前说,他拿的酒是送给我两瓶,我喝了,没咋的,里面绝对没毒。民警就问沙书记何五好儿的案子怎么结,沙书记说先把小知青带到公社去,把何五好儿的尸体送到县里去检验,确系酒里无毒,再作结论,先不难为两个半大孩子的小知青。于是就拉上尸体,押着沙青山、花狸子和蔫杵子,带上小知青坐马车回公社了。临走,沙书记和许多社员都打了招呼,却没理会沙襁子大队的新任代理党支部书记于仁,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社员眼都不瞎,啥事儿看不明白?上面的领导一走,社员们也都散了,没谁对代理支书于仁表现出一丝热情,几乎连一个捧臭脚的都没有。风头过尽,大中午了,孤姓寡人于仁好不凄凉,折腾了一夜肚子饿得稀空,这会儿浑身没劲儿,冷得直突突。
完了!自己杀鸡不成反倒成了刀架脖子上要被宰杀儆猴的鸡了!
这时候,逞够英雄的于仁,后怕得要命,像只怕猫的老鼠一样,躲避着社员的目光灰溜溜地回家了。次日,于仁套上马车说是上公社请示工作,却悄悄去了金沙甸县城。
几天后,于仁回到沙襁子。社员们都听说县里来人来车,把沙青山、花狸子和蔫杵子用车押到县里关押了。没出几天,县里就来了一大批公安警察和基干民兵,在沙襁子抓走了一批社员。后来就听说沙青山经不住花狸子和蔫杵子咬,把他这些年来和个别社员明修栈道,暗盗皇粮(战备粮),以及奸污娘们儿的事情都交代了。暗盗战备粮的事件很严重,结案也又重又快,沙青山以结伙盗窃国家战备粮食罪、流氓奸y*妇女罪,被判了无期徒刑;蔫杵子以盗窃国家战备粮食罪,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另外的六个参与盗粮的社员,被判了五至十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小簸箕和一些罪轻的男女社员被劳动教养数日,个个都被扣上一顶可以改造好的坏分子的帽子,放回来在大队劳动改造,以观后效。花狸子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监外执行,精神恍惚地被送回到了沙襁子,成了被监管的狱外劳改犯,人跟缺心眼的傻子似的呆呆呵呵的了。
很快,沙书记一脸阴云,来到了沙襁子,草草地宣布了上面的任命,正式任命于仁任沙襁子大队党支部书记,依旧兼任治保主任和民兵连长。于仁党政大权集一身,还掌握着兵权,成了沙襁子的大气候。
在于仁成了沙襁子大气侯的一天晚上,他把狱外劳改犯花狸子叫到大队部里,黑着灯给她上了一堂老实接受劳动改造的政治课。这以后,大气候于仁常常到花狸子家里对她进行无产阶级革命教育,顺便也时常单独帮助帮助小簸箕和一些有点儿姿色的戴帽儿妇女。社员们常常在背后问被大气候于仁帮助过的妇女,于仁都咋教育革命她们的,对她们都整啥事儿了?妇女们都不敢说,但从她们羞红愤怒的脸上,社员们啥都看出来了。
“唉!”花狸子常常在社员堆里叹息一声,然后就自言自语地重复她说过了不知多少遍的话,“那暂(那时候)我要先瞅瞅死倒儿何五好儿是不是沙青山就好了!都怪我瞅都没瞅就一个劲儿啥都瞎咧咧,把事儿都整大扯了(严重了,事情发展到无法收场的地步),瓜连了那老些人儿!唉!也怪我胆儿小,可摸着个硬邦邦的死人爪子谁还能不怕呀?你说我尖嚎个啥劲儿呢?要是不整那两嗓子,就是正在那旮儿让人捅咕整事儿呢,被摁那旮儿又能咋的?鸡扎绒,猫尿春,狗起群,女人让男人捅咕整点儿搞破鞋(男女发生性行为)的小事儿,能咋的?顶多被人骂成小破鞋,臭流氓犯啥的,我犯也没犯大法,大不了也就是蹲几天儿笆篱子呗?咳!咱不能怪人家小知青嘎东儿,也不能怨何五好儿捡便宜贪猫尿儿,喝了个死倒儿,才整出这烂秧子的事儿,人儿都死了咱还怪人家啥耶?唉!怪就怪咱是个小臊猫儿,你说多暂(什么时候)叫人儿往身上撒臊尿儿不行,偏在那下黑儿扯嗓子叫秧子?这下可倒好,老爷们儿蔫巴杵儿挨押,我背着刑,五个小山狸子呀……我可咋活呀哈啊?哎呀天奶奶呀……”就嚎啕大哭起来。
小知青赵尔格和孙子斌一直不明不白地背着害人嫌疑犯的黑锅,到公社找了几回也没得到结果,被社员另眼看待,蒙受着杀人嫌疑犯的不白之冤,在沙襁子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谁也没想到,就在俩小知青等来结果的这天,沙襁子发生了惨烈的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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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年水稻收割的时候,在沙襁子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赵尔格和孙子斌,才终于等来了那份红头文件。一个窃贼在公社仓库偷盗时,撬开了一个旧办公桌的抽屉,把里面的东西扔了一地。这办公桌是原公社沙书记的办公桌,沙书记因掩盖沙青山偷盗国家战备粮食事件,受到牵连被撤职下放了。民警在勘察现场时,意外地发现了一份在仓库里整整锁了大半年,眼下丢在地上的红头文件。这份文件就是关于两个小知青打赌,导致何五好儿意外死亡而诱发一系列盗窃国家战备粮食的连锁案件——也就是沙襁子盗窃皇粮案件,最终对何五好儿死亡作结论和对赵尔格与孙子斌定性的裁决文件。公社秘书想起背着黑锅的赵尔格和孙子斌到公社找过多次,就把这份文件交给了到公社办事的一个沙襁子社员,带回来交给了沙襁子大队的大气候于仁。
文件是肚里有一瓶底儿墨水儿,造反派出身的县公安局武副局长亲自起草的,裁决内容写得又详细又别扭,几乎面面俱到。很不得民心的支书于仁,大中午冲喇叭喊了一通,召集来沙襁子大部分社员和一些学生,就昂首挺胸,走到大队放电影、开批斗会、当官儿才能上去就坐讲话的石砌的主[xi]台上,坐到椅子上,胳膊肘支着破旧的办公桌,像模像样地宣读起文件内容。文件结尾写得很有点儿文墨深意,初中生于仁念得也很有味道。
“下面儿是对何五好儿死亡的结论和对赵尔格还有孙子斌的裁决的定论。这肯定是武局长亲自写的裁决书,我搭眼就能瞅出来。局长就是局长,有两把刷子(即有两下子,指有些文化)。这武局长我认识,水平特高,写得特好,还富有诗意。我把裁决结果给大家伙儿念念。”于仁看看台下的社员,就摇头晃脑开念了,“知识青年孙子斌、赵尔格见了骡子——驴马不分。何五好儿贪酒喝主动断驴马——渔人得利。两只酒瓶经化验结果无毒,知青孙子斌和赵尔格无过失。何五好儿纵容知青打赌贪小便宜吃大亏,喝酒过量,导致胃穿孔不治身亡,属自食其果,处由自取……”
“你念错了。”一个小学生在下面喊,“那念咎由自取,不念‘处’由自取。”
“是。是念咎由自取。”于仁点头说,“处理处斩处决,都是处。何五好儿自己找处理,死于贪喝,喝得用嘴,下面就是一个口字儿。所以说,何五好儿自己把自己处理了,就因为嘴馋好喝。所以这词儿念处由自取也行,念口由自取也中,念咎由自取也对,一回事儿,是个多音字儿。这说明啥呢,说明人儿不能嘴馋,就像咱大队跟着沙青山偷盗战备大米的社员似的,咋进的笆篱子?就因为嘴馋。你说那苞米、高粱米、啥不都……下面都瞎咧咧啥呢?领导讲话呢,别没深拉浅瞅不出眉眼高低,都给我懂点儿规矩,有点儿礼貌,都老老实实像个人儿似的行不行?缺乏教育,都找挨收拾呀?听着听着,下面写的是最后定的结论,写的跟对联似的,又跟歇后语,写的太有水平了。知青孙子斌和赵尔格赌驴马无知酿错——无罪无过。何五好儿无事生非自取灭亡——殁过于酒。”又把“殁”字念成了歹。
“啥叫歹过于酒哇?”下面有社员问,“俺们咋都听不明白呢?”
“小知青,你俩的事儿,你俩认字儿多,上去瞅瞅咋回事儿。”一个社员推了推孙子斌和赵尔格,“去去去,别让他拿咱都二五子(二百五)地瞎忽悠(哄骗,拿人不实数耍着玩儿),唬二迷糊(即傻子)玩儿呢?”
“眯着!”于仁喝住那个社员,看了一眼想动没动地方的孙子斌和赵尔格,“我吃的咸盐粒子比俩小青吃的饭粒子都多,不认识的字儿我还不会猜呀?小知青认识骡子俩字儿,可咋就不知道骡子啥样呢?要知道骡子就不赌驴马了,何五好儿也不能捡个便宜搭上命儿。不过这事怪不着小知青。怪谁?裁决书这上面写的明明白白。这个字儿左半拉儿是‘歹’字儿,右半拉儿是个没有的‘没’字儿没有左半拉儿的三点水儿,啥意思我一看就明白了。意思就是说何五好儿不知好歹,逮着酒往死喝,一顿巴伙儿把三点水儿给喝没了折了寿,少活了三十年,没了下半辈子。何五好儿要是不喝,活到八十岁都没准儿,该他命短喝没了三点水儿。我认识的这个武局长就是有大水平,写的多明白,透亮儿的?都把事实情况写到家了。知道不?你们懂啥耶?都给我眯着。”
“于支书说的对。”孙子斌在下面说,“那个字儿念‘殁’,是死的意思。整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何五好儿的死因是因为酒。简单的说,导致死亡的根源,就是过量喝了酒。”
“于支书,那武局长真认得你,跟你还挺老熟,他连你咋当的支书都知道?”一个社员揣着明白装糊涂,在下面大声说,“他说何五好儿贪酒喝主动断驴马,意思是不说何五好儿知道下黑儿沙青山和花狸子要扯事儿,你要捉奸抓双整节目,上赶着(主动)为你死,躺那旮儿专等花狸子啥都咧咧,让你猫那旮儿巴眼儿候候着(等待,看着)啥都听到个够儿,完后儿,死倒何五好儿瞪俩眼珠子吓唬花狸子扯嗓子仰脖儿翘叫唤,招大家伙儿去瞅着你抓现行儿,好让你借机于仁得利,整拉耙(整倒)沙青山,你好能当上支书?那武局长是厉害,没来咱这旮儿破案,就破出你的把戏了。哎——于支书,那武局长是不你整沙青山那暂找的那局长?”
“我整沙青山了么?这上面不都名写着:处由自取么?别他妈瞪眼儿瞎扯你奶奶个王八犊子,眼瞎看不着,还听不明白呀?你奶奶个孙子的。”于仁尖癞瓜儿小脸儿被弄得不红不白的,大声辩解着说,“这上头的渔人不是我于仁儿,这上头的渔人是渔人儿,渔人是渔人儿的渔人儿,不是我于仁儿的于仁儿,明白地解释说就是打鱼的渔人儿。跟你们说懂了就是那种擎现成的打渔的人儿,打到鱼扔岸上了被旁边儿一个老头趁机蔫悄捡走了。真他奶奶笨?再说透亮儿了,这话的意思就是指打渔不用撇网下挂子,摸鱼不用下河,就是那种放鹰,放鱼鹰,干擎着捡鱼的打渔的人儿,是个老头,老头就是翁。你奶奶个孙子的,啥也不是你们都,连句词儿都整不明白,还得我整一大堆废嗑儿(说很多废话)!”蓦地看见年过八旬的沙四爷捋着花白的胡子望着台上笑,忽想起沙四爷能掐算人的福禄寿灾,深懂阴阳八卦,熟知上下五经,就一脸崇敬地笑着大声问,“沙四爷,咱这旮儿没有比你懂得再多的人儿,你给大伙儿说说,渔人得利是不我说的那那渔人得利的那个意思?”
“咳——”沙四爷一声长叹,捋着胡子摇了摇头,“破四旧,铲除牛鬼蛇神,是时候了。小知青打赌一死众判落天灾——于仁得势!于仁得失,失在不义。天灾皆人祸,人祸降天灾。势将去,人将逝,事在人无,油尽灯枯,肝脑涂地,命在旦夕也!悲哉!悲哉!悲哉也!哈哈哈哈……”
沙四爷捋着花白胡子,走出会场,扬长而去。于仁呆望着沙四爷的背影,蒙蒙怔怔地琢磨着沙四爷话里的含义,隐隐感到有种大难临头的不祥征兆,心就闹腾,肚里像有什么说不出的东西直翻滚。众社员望着发呆的于仁,一个个也在琢磨沙四爷的话。
这时候,天空的太阳正好被一片阴云遮住,把土台子上的于仁蒙罩在阴影里,使于仁仿佛处在另一个阴间世界里,难堪的紫青色的脸看上去更加难看,给人以一种骇人心魂的感觉,看了就让人瘆得慌(心里很害怕)。
“沙四爷说啥贼准!”这当口,不知是谁在人堆儿里低声嘀咕说,“于仁儿脑门儿发光,眼圈儿发黑,印堂发暗,不是好兆头!”
“可不咋的!那台子咋一下就阴死呼啦的(阴暗,吓人)了呢?”
“人说鼻咕(死亡)就鼻咕,没准儿!云彩哪都不遮不盖,咋专门儿单单蒙上于仁儿坐的那旮儿呢?沙四爷掐算的准,嘴也黑,说不定于仁儿到寿了,叫沙四爷说得不得劲儿(不舒服),一憋屈一口气儿上不来,嘎嘣(突然)一下真就挺尸了呢!”
“哎呀妈呀,你可别瞎扯(乱说),我听说死人就害怕,别说看了。我肚子饿了,我可不管那套事儿了,我回家填巴(吃点东西)填巴去。”
“我也回家塞点儿(吃点儿)去。大中午的也没啥大事儿,屁大的节目(事情),扯这么大的景儿,显巴(显示)自己是支书有权利,也不能不分多暂都这么得色(张扬,忘乎所以,显示自己)呀!”
议论的几个村妇往人堆儿外面拱,众社员多半都很迷信,听几个村妇议论,再朝台子上看看在阴影里状似活尸般发呆的于仁,忽然就象看到了瘟神一样产生了莫名的恐慌,呼啦一声,逃避瘟疫似的四下一轰而散。
于仁突然从呆楞中回过神来,像耍猴的被冷了场,尴尬难堪地看看台下,寥寥无几的几个社员还傻愣巴叽(发呆的样子)地朝台上巴望着撒摸,似乎像在找猴,还在等着看猴戏。于仁想发火,没发,人显得一副无可奈何又气愤难平的样子,不是好动静地怪声怪气嘿嘿冷笑了几声。
“你们几个挺守铺儿(坚守岗位)!开会儿也是上工,没来的和半道儿出溜没影儿(中途退场)的,今儿都五分儿工。你们眼里有我这代表党的支书于仁儿,就是心里有党,就是心目中有社会主义,就是思想中有无产阶级革命,我给你们一人儿都记十分儿工,额外另加十分儿工,今儿给你们二十分儿工。把桌子椅子都给我抬回大队部去,回头我给你们上板报儿,都贴墙上上表扬。”
“以后多暂我都跟着你守铺儿!”人半彪不傻(不聪明,头脑简单,有点神经不正常),却见了便宜就上的胡二迷糊边跑边抹着大鼻涕,第一个疯跑到主[xi]台上面,一猫腰就拱到简易破办公桌下,背起破办公桌,弓着身,扭脸儿舔舔淌到嘴唇的大鼻涕,抽了下鼻子,呲着牙问于仁,“于支书,多暂还开会儿?”
“你妈死了那暂开追悼会儿!”于仁狠咳一声,将咳出的黑浓痰狠狠射到胡二迷糊满是眵目糊的眼角儿上,“你奶奶个孙子的,就你积极?冲你这彪乎乎的傻三孙子样儿,我再给你多加十分儿工。”
“真咋的?”胡二迷糊仰脸噘着下嘴唇,狠吹一口糊住眼睛的黑浓痰,顺杆儿就往上爬,“二十分儿再加上十分儿就是三十分儿,我今儿是三十分儿工,你说话算数可得?”
“羊毛都出在羊身上。算数。”于仁一步跳到台子下,“缺心眼儿的玩意儿,你也会打溜臭儿(溜须拍马)。”
“溜须舔腚谁不会耶?”胡二迷糊傻拉巴叽地呲着牙笑,冲急走的于仁的背影喊,“于支书,你忙噢,慢走嗷!冲你这么向心着我,我二迷糊啥都维持你!于支书,再开会儿我叫你嗓子都累不着,喊人儿啥的,我替你吆呼广播喇叭!”
“行。”于仁头没回,“你没屁,爱搁弄嗓子有那口累,我就叫你一天吆呼广播喇叭一回。你有瘾,支书我都让给你!”
“咋这腥呢?还有股烟袋油子味儿!”胡二迷糊抹下眼皮上的黑浓痰,在鼻尖儿上闻了闻,背着桌子弓身斜眼瞥着于仁远去的背影扯着嗓子喊,“于支书,你昨下黑儿准保吃鱼了?你的黑痰里一股鱼腥味儿,你爱吃鱼,我二迷糊天天下河给你摸去。于支书,你跟我整个动静,你爱吃泥鳅还爱吃鲫瓜子(鲫鱼)?我过晌就下河给你摸去,管你够儿吃。我抗冻,下冰窟窿里都不打锛儿(不哆嗦,不在乎)。我给你摸回鱼来,你再给我加五分儿工就行。我知道你当支书有瘾,你要真没那口累了,就到公社喊一嗓子,让公社头头啥的叫我当支书。支书我能当了,不就喊喊人儿,开开会儿,组织社员种个地儿,下黑儿闲着没啥事儿,捅咕捅咕旁人儿家的老娘们儿……”
“放你奶奶屁!”走出挺远的于仁猛地站住,扭身指着胡二迷糊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吼,“你这就给我下河摸鱼去,攮河里沁死再别回来,死回来,今儿一分儿工也没有!”
“你这么说?我还不去了呢,分儿你敢不给我?差一分儿都不好使。”胡二迷糊背着桌子,一下就挺直了身子,眼珠子瞪多大,“今儿三十分儿工你差一分儿喽,我就一桌子腿儿给你削回老家去(打死见阎王)。”
“就冲你跟我装虎的傻拉巴叽的样儿,今儿好孬你也别想得到一分儿工,我于仁儿是支书,沙襁子啥事儿我于仁儿说了就算。”于仁老远指着胡二迷糊吓唬着喊,“你再冲我瞪俩驴眼珠子一下,我就取(qiu)战备枪崩了你个驴操的。”
“哎呀你奶奶的小哈巴狗于仁儿,你个小瘪三仁子,平常那暂你得拿我二迷糊当盘儿菜儿,当祖宗往桌儿上供,这暂你个小三孙子当支书了,就敢跟我装犊子,摔我的盘子不拿我当盘儿菜儿?便宜不给我了,叫我白得色,还敢一分儿都不给骂我二迷糊?我操你姥姥!”胡二迷糊虎拉巴叽的劲儿突然就爆发了,猛地举起桌子朝地下用力一摔,将破桌子摔个稀零碎儿,拎着一条硬木桌子腿儿就疯子一般朝于仁撵去,“我操你姥姥,工分儿不给我我不要了,我削死你解恨儿我,不把你脑瓜浆子砸出来我就不是胡二迷糊?砸死你,我再砸你家玻璃顶工分儿,一块儿玻璃茬子都不给你家留!”
于仁一看傻子胡二迷糊被自己惹激了,半彪不傻的虎劲儿上来了,叫苦不迭,蒙了,撒腿就跑。
胡二迷糊疯了一般,在后面撒腿就追。
不多会儿,村子里就响起了砸玻璃的清脆的碎裂声,接着就是于仁的叫骂声,紧跟着便是骇人心魂的于仁的惨叫声,女人与孩子呼喊救命的惊恐惨烈的尖叫声。
“二迷糊,求求你别砸啦呀!人儿都叫你削死……天妈呀!脑浆子削出来啦……”
“肝脑涂地,肝脑涂地了呀!杀人啦——”
几声骇人心魂点尖叫声过后,整个沙襁子就窒息般,死一样沉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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