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离开那个小镇,再没与他相见过。
那时居住的地方风景颇佳。透过扶疏的绿柳,可见丽日下波光闪闪的松花江。江上有小舟轻摇,尽管没有雪白的风帆,单是看那朱红的木桨在绿水中划动就已惬意非常了。推开窗子,晶白中泛着青绿的海棠花瓣就随风飘进来,满屋便弥漫着花香。若无人过江,小船便停在江边,正应了那句“野渡无人舟自横”。若要渡江,自有犬吠唤艄公,不必担心艄公不来或者不知。
十年了,每日独居陋室,没亲戚往来,没朋友相交。劳作之余,除了到野地里走走或站在河面的吊桥上望水望云望氤氲的远山,就是信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读,有时也拈笔涂鸦,日子久了,便积了厚厚的一本。熬不住思念时,翻开念念,权且聊以自慰。这本子里所积攒的文字,成了思念苦涩的记录,感情不尽的寄托。
孤独得害怕的时候,便想看不见他人听听他的声音也好。于是,便打电话。拨完号码,把听筒紧按在耳部,即怕忙音又怕振铃,兴奋与焦灼相互糅杂相互啮噬,那种感觉到现在仍使我心痛。他若不在,心立刻像被掏空了似的茫茫不知所依。听到一声熟悉的“喂”,道一声“是我”,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久而久之,连该如何表达心事都不会了,剩下的只是思念的煎熬。
度日如年,总得想个办法来排解。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个绝妙法——写信。不写在信纸上,只写在日记里,把要对他说的话全部写下来,并用他的名字为这一本日记冠名——《祝你吉祥》,就算与他做心灵的通讯。
今日重来小镇,伫立江岸眺望,依然是波荡轻舟,柳烟笼翠,涌动的江水涛声阵阵,那一种律动使我的生命增加些许活力,也使已趋愈合的伤口再度渗血,面对奔流的松花江,面对蓊郁的柳林,沉淀多年的渴望重又在胸中激荡起来……
十年间,体味最深的莫过于摧心肝的长相思与无可奈何。没有结果又无法结局的感情使我相信了柏拉图式爱情存在的可能性,心胸狭窄,感情执拗,思念仅仅维系于几许回忆和幻想,而这回忆与幻想令一切都黯然失色!随着时间的推移,回忆与幻想所带来的憧憬越来越渺茫,也许失望转过栏杆就是绝望。我开始害怕,于是,一面仍渴盼着,一面告诫自己再别希望什么。
凝望对岸,禁不住极目搜寻,希望柳林里走出那个健壮的身形。然而,薄烟微笼的柳林一片静默。似被一种无形的力推搡着,我沿着小路走下陡岸,来到水边跳上小船。小船还是那么小,艄公还是十年前的艄公。我坐在船尾看朱桨把绿水搅成雪白的浪花。我一手扶住船舷,一手伸进江水中。就在指尖刚一触到水的刹那,十年前夏日的情景陡然浮现眼前……
那是一个晴朗的傍晚,夕阳把江面映得通红,我送他过江。由于不舍也就随他上了船。船过江心,他就纵身一跃下了水,随着小船向前游。水波连同他的脸都闪着金光,我快活极了,一手扶着船舷一手撩起水花向他扬去。他游着笑着却不躲避。猛地扬手击水,溅起的水花闪着金亮的光打湿我的头脸和衣裳。艄公把船划得稳稳的,和我俩一齐大笑,那笑声和水波一起浸满了我的心田……
十年的分离把一切都淹没了。除了孤独,寂寞,伤感和哀痛,还有别的选择吗?我有些难以自持,被一种繁华尽逝,感怀以往的情绪所左右,双目盈泪,胸怀里满是激荡着的痴情。
在这十年中,走的是艰难的路,过的是清贫的日子,而这些完全算不得痛苦。自由的躯体里没有自由的灵魂才是我真正的痛苦所在。命运让我饮尽孤独如同喝一杯白水那么简单!
往事不堪回首,松花江的清波涟漪,欢歌笑语,俱往矣。滚滚红尘,有多少高朋欢聚,而我,还是他的牵挂吗?
江岸平缓地伸展着,坦荡着。我走过去,直走进柳林,在逐渐散尽的薄雾里,在茂密的林子里,仿佛隐藏着随风翻飞的渴望与期盼!破碎的心啊,温和的微笑可否医好你的伤口?泰然与漠然的掩饰能否驱赶孤独的恐惧?也许这颗心也会有被江风吹冷的时候。
可是,怎么割舍得下那沉沉的目光?
但是,最终还是割舍下了。上面这些文字是一九九八年所写,如今又过了十年。流年把一切都摧毁了,然而它却摧不毁那份思念。吉祥走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不必受相思之苦,可就在两年前命运又将我带到云祥面前或者说是把云祥带到我面前,反正在命运这只狸猫面前我就如一只小老鼠,想跑跑不掉,想求速死也不可能。天啊,多么强烈的讽刺,云祥他是属老鼠的,而我则是属世上最大的猫——老虎的啊。真的一切都要颠倒了重来吗?如今南下的云祥杳无音信,难道对他的思念也和当初对吉祥的那一份有同样的运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十年前无望地相思着,十年后还相思无望吗?为何心中无法释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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