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楼，有风，风轻如烟。

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仿佛一切都在梦里，飘渺且悠远。十八年了，十八年来江南的景致依旧明丽，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杨柳垂岸，鱼戏荷间，氤氲的江南总是散发着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幽雅气息。

但在很久之前，这并不属于我，我只是这江南烟雨中的一只无根浮萍，身安于青楼，心却四处漂泊。而今天，我却要为我找一个归宿了，一个真正的心灵归宿。

“小姐，楼下有客人点你唱曲！”

“知道了！”我看一眼双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双儿答道。

“嗯！”我轻哼一声，双儿便隐于侧门的帘子中去了，我缚一下发髻，把古琴放于案上，手一轻扬，婉约如水的琴音便四散漫流开去。

“西楼望天涯，小荷流碧波。明月照故里，宫阙夜笙歌。红尘几多笑，烟雨抚青丝。楼台断梦处，鸳鸯欲双飞。”

……

“好一个‘鸳鸯欲双飞’！”琴音未止，便听一声断喝奔涌而来“寻你十八载，想不到你竟然在这躲在这西楼！”

我一睁眼便看到一道寒光从我面前的那翡翠帘子里激射过来，我知道，那是灵蛇剑光，游动的长剑蛇样的直向我袭来，而我，却没动。

楼下，噪杂一片。

【二】

灵蛇剑，剑如灵蛇。

当那一团白练如同迷雾一样弥漫整个古月山庄，我看到父亲那枯瘦的长臂忽然暴涨起来，那一柄弯曲的灵蛇剑就幻化成无数条游动的灵蛇，院里的枯叶顿时飞舞起来。

“师兄，小心身后！”我一声惊呼，就见父亲的灵蛇剑已然抵到破浪的背心。

“多谢小师妹提醒！”就在父亲的长剑抵达破浪背心的那一刻，我看到破浪的身子忽然向前倾去，而双脚在身子前倾的同时也连贯而出，直向父亲的面门踢去。

“好一个连环双飞脚！”父亲赞一声，却也不去躲破浪的那一双飞脚，只见他顺手一牵，抓住破浪的那一双飞脚，向后一带，灵蛇剑轻轻一扬，只听“啪”的一声，破浪便趴在地上，满脸灰土。

“师父的灵蛇剑法，已经化入臻精，弟子佩服的五体投地！”破浪从地上爬起来，向父亲抱拳道。

“破浪，你的功夫长进不少，但还需要苦练！”父亲抚着胡须，呵呵笑道。

“是，师父！”

“哈哈，灰兔子！”我看着破浪那一脸的灰土，倚着父亲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你……！”破浪瞪着一双大眼睛，正待发作，就听父亲道：“鸿儿，不得胡闹，去打些清水给你师兄洗把脸！”

“他怎么不自己去洗！”我撅起嘴巴，站在那里却也不动。

“师父，小师妹刚才练剑也累了，让她休息我自己去洗吧！”破浪说着就走进了屋里。

“唉！”父亲看着我摇摇头“看你将来嫁给他怎么办!”

“我才不要嫁给他！”我看着父亲的背影，心里却如揣了个兔子，突突地跳个不停。

【三】

梅园，点点梅花，似锦似雪。

“师妹，你说那灵蛇剑到底有何厉害之处，为何师父那么喜欢它！”

“你问这干什么，这可是我们古月山庄的镇庄之宝！”

“只是问问，我看师父一直带着它，想来肯定有什么厉害之处！”

“我也不知道！”我说着就偏了头看破浪，他一脸的傲气根本就不把放在眼里的样子让我觉得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我一举剑就道：“看招!”他也不答话，举起长剑一个翻身就跃到我面前的梅树上，满树的梅花轻颤一下，还不等我的长剑递出去，他就一个“灵蛇出洞”向我奔袭而来。

我心里暗自一沉，心道，不就是没告诉你灵蛇剑的秘密嘛，用得着下这么重的杀手。心里想着，长剑便舞出数朵剑花。“千蛇吐信！”我吆喝一声，长剑便幻化成一道白色的幕布直向破浪罩去。

破浪站在梅树上，一身玉树临风的样子，他见我长剑袭来，微微一笑，脚尖在梅枝上轻轻一弹，身子便跃起丈余。我见他闪过我一剑，马上就又来一招“横扫千军”，长剑横摆，直向他胸前刺去。他见势不妙，一个空中登步，剑尖一带挡开我一招，顺势又来一个“鸽子翻身”跃下梅树。

我见状那肯罢休，手上一抖，又是一剑刺去。却没想到他站在那里双手背后，竟不闪避，眼见要刺到他，心里一软，剑便停了下来。只见这时他手影一闪，我的面前便开出一簇梅花来。

“师妹，送给你！”破浪双手捧一簇梅花递给我。

“讨厌！”我口里叫着，心里却欢喜的紧，我接过梅花道：“其实这把灵蛇剑是我们祖传的圣物，除了主人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它的秘密！”我盯着破浪，看他愣愣的傻样就又笑道：“不过父亲倒告诉我了一些关于灵蛇剑的秘密！”

“是什么？”他两眼放着光芒。

“灵蛇剑据说是祖上从一条千年巨蟒的口中拔下来的利齿，这利齿虽然不是精钢之物，但也坚硬无比。经过加工，它浑身洁白如玉，更是锋利无比，即便与玄铁重剑相遇，也丝毫不落下风，更重要的是这把利刃时刻都散发着寒意，如果被剑气击中，那必死无疑！”

“这么厉害！”

“不错，因为它是巨蟒口中的利齿，所以它生来便带着毒性，被灵蛇剑所伤，即使伤不及命，却也会毒发身亡！”

破浪听我说着，他那眼里聚散的神光忽然像火云一样流窜开来。梅园深处，寒意阵阵。

【四】

火，熊熊燃烧的大火！

我不知道这火是何时起在我的生命里燃烧起来的，我只记得那漫天的火光映透了古月山庄的上空，也映透了我那冗长的记忆，熊熊的大火一直燃烧，在我生命终结的时候，还不停息。

“师妹，你快走，快走！”一袭红袍的破浪急声喝道“刺客来袭，全庄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在我大婚的日子有人来袭？仇家是谁？为何而来？我来不及细想，就忽然看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正在极力围攻父亲，而父亲踉踉跄跄已然不支了。

“爹爹，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我挥舞着长剑冲将上去，那几个黑衣人即刻把我和父亲团团围住，我背依着父亲问道：“爹爹，你怎么了？”

“我中了剧毒，有人在酒中下了剧毒！”父亲气喘吁吁。

“是谁干的？！”还不等父亲回答我的问题，那几个黑衣人就飞身掠起从四面攻了过来。父亲仗着灵蛇剑艰难的击倒一个黑衣人，马上又涌上来几个，我和父亲渐渐的抵抗不住，就在一个黑衣人的长剑要刺中我的时候，就听破浪大叫着：“师父，师妹，我来救你们了！”

声音刚落，就见我面前的那个黑衣人木然倒下了。破浪手握着长剑，满脸是血，“师父，师妹，你们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不，我不走，就是死也要和你们在一起！”我叫道。

“破浪，你快带着鸿儿走！快走！”父亲说着一剑又刺倒一个黑衣人。

“师妹，你快走，我来保护师父！”破浪还不等我开口，就一掌把我推出了圈子外面，“快走，走的越远越好！”

我握着长剑，看到几个黑衣人正向我奔来，我牙关一紧，心里暗叫一声，爹爹保重！破浪保重！轻身一跃便飞出了墙头。

回首间，山庄，血海一片。

【五】

“小姐，小姐！”我一睁眼便看到了双儿，她正端一碗药水焦急的看着我。

“我在哪里？”我一跃便想起来，可刚一动就觉得身子疼的要命，“小姐，不要动，你深受重伤，需要安心疗养！”

“这是哪里？我爹爹和破浪呢？”双儿是古月山庄的丫头，从小出入山庄，我自然认识她，见她双眼垂泪，我愈是惊慌：“快说呀，我爹爹和青笺怎么样了？”

“小姐，保重身体重要阿！”双儿说着便把药水递到我的面前“那夜山庄一片张灯结彩，全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小姐大婚，我们自是欢喜的紧，可是谁也没有留意外面。我在酒席将完的时候出去上茅房，忽然看到山庄外面的林子里有黑影闪动，开始以为是风影，后来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竟然都是手握长剑的蒙面人，我心里大惊，赶紧去报告老爷。可我进了院子才发现，酒席上的人已然倒了一片，你和青笺已经进了洞房，老爷坐在厅堂的椅子上，却头冒着白烟，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刚要去禀报老爷，那些黑衣人就杀了进来，我一慌就钻到了院里的荷花丛中去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看到大批的黑衣人涌进山庄，见人就杀，见屋就燃，山庄顿时血流成河，火海一片。火光中我看到老爷和几个黑人打作一团，我吓的浑身发抖，却也不敢吭声，就在老爷刺倒几个黑衣人后，破浪和你便从房里冲了出来！”

火，我又记起那夜熊熊燃烧的大火了，那火就像狂风一样在我的记忆里肆意蔓延，“那最后爹爹和青笺呢？”

“后来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只是最后发生的事情却让我目瞪口呆了！”

“是什么事情让你目瞪口呆？”我急急的问道。

“在你飞出墙头之后，破浪和老爷分别被十几个黑衣人团团围住，破浪东一剑西一剑的刺倒不少黑衣人，而老爷却渐渐不支，眼见黑衣人一剑刺来，老爷闪躲不及，这时就听破浪大叫一声‘师父，我来救你！’，只见人影一闪，老爷还没来的及应声，破浪的长剑便从老爷的背心刺了进去！”

“啊！”我一声惊呼，药碗便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碎。“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我忽然想起来那夜破浪一掌把我推出人群之后，我跃过墙头就立刻有几个黑衣人向我扑来，难道这是早就设下的阴谋？……我一下子瘫坐在床上。

“该死的丫头，你竟然敢骗我！”我忽然抽出身边的长剑指向了双儿。

“小姐，你杀了我我也不敢骗你啊！”双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那天晚上，宴席上的人都喝了酒，而你们这些丫头也都赏了酒水，为什么其他人都中毒了，而你却安然无恙？”

“小姐，那天晚上你们是赏了我们酒水，可我不会喝，所以把酒让给别人了！”

“那为什么你躲在荷花丛中而无人发现呢？”

“破浪一剑刺死老爷之后，他就哈哈大笑起来，我看到被他刺倒的几个黑衣人都又从地上站了起来，向他叫道：‘主人，大功告成，你以后就是武林第一人了！’他哈哈笑道：‘有福同享，今天我拿到了灵蛇剑，大家也该摆宴好好的欢庆一场！’我趁着他们欢庆的时候就逃了出来。一路上我夺命而逃，磕磕绊绊，后来在路边的一丛草堆里看到一个人，我还以为是谁，翻开一看竟是小姐你，所以我就把你带到这西楼来了！”

“西楼？这是西楼？！”

“小姐，贱婢命苦，早被那破浪给奸污了，山庄其他的姐妹也没有逃过他的手掌心！”

“西楼！西楼！！我也沦落到这风尘女子惯呆的地方了！”我苦笑一下，再也没说什么，摇摇晃晃的就走出了西楼。

【六】

“最近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灵蛇剑庄，很是可怕！”

“是呀，那个灵蛇剑庄的主人听说是个蒙着面人，无人知晓他的真面目！”

“那灵蛇山庄的主人武功也好生了得，打遍大江南北，竟然无一敌手！”

“不过这灵蛇山庄的二庄主也真是好色之徒，大街小巷，只要是稍有姿色的女人都被她抓去了，听说他还跟灵蛇剑庄主人的女人有染呢！”

“唉，世道日下，江湖黑暗啊！”

“救命！救命啊！……”悦来客栈的大厅里几个身负长剑的酒客正小声的议论着，就听门外有求救的声音，一个青衫男子正要拔剑跃出却被身边的一个黄衣汉子拉住了“你没看到那抢劫少女的是黑衣人吗？！”

“大天白日也敢强抢民女，岂能袖手旁观？”

“那是灵蛇山庄的人啊！”

青衫男子拔剑的手哆嗦了一下，剑就收回了鞘中。

“灵蛇山庄官府都拿它没办法，我们又怎么斗得过它呢！”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过后，再没声音。

【七】

寒光射来的时候，我没动，什么都没动。

然而黑影却动了，楼也动了，什么都动了。

当那是十八只大缸从楼顶飞泻下来的时候，我看到那射向我的寒光忽地改了方向，直向那十八只大缸射去了。

“啪！啪！啪！”寒光过后那十八只大缸顿时爆裂开来，四溅的液体哗哗啦啦的倾斜下来，黑影被淋了一身，我也被淋了一身。

静，出奇的静。

那黑影忽然手臂暴涨，一道寒光又向我射来，可是还没射到我，我就看到黑影倒在了地上，瑟作一团。

“你终于来了！”我看着黑影淡淡的说道。

“你！……你！……”

“怎么了？你怎么会倒下呢？！”我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你……·卑鄙！……”

“卑鄙？世间难道还有比你更卑鄙的人？”我忽然狂笑起来，笑声凄厉无比“你杀了我的父亲，踏平了古月山庄，奸淫了那么多少女，你就不卑鄙吗？！”我厉声喝道。

“你说什么？”

“你死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哈哈哈……”破浪狂笑道：“我早知道会有今天，只是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是我杀了你的父亲！”

“淫贼，今天我就让你死个明白！”还不等我说话双儿就一剑挑开了他的面具。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我看着破浪一阵战栗。

“你杀了山庄所有的人，却漏掉了我，我亲眼看见是你杀死了老爷，你虽然放走了小姐，但这只是你表面上的缓兵之计，其实你却在暗地里早就安排了杀手，可惜小姐命大，她被我救了。”

“我知道你食色成性，所以我又派双儿去勾引灵蛇剑庄的二庄主，而二庄主却又和你的女人通奸，但他却不知道，双儿的下身，是涂满剧毒的！”

“所以当你跟你的女人寻欢作乐时，那剧毒就悄悄的潜伏到了你的身上！”双儿接着道。

“我让双儿在勾引二庄主的同时，又让她悄悄的透漏我在西楼的消息，我知道，你一定回来，如果你不杀掉我，你这一辈子就不会过的安宁！”

“当你剑刺小姐的时候，小姐并不闪躲，因为我们在楼顶已经暗藏了十八只大缸，等你来刺小姐的时候，我就把十八只大缸放下来，我们料到你这时一定会去挡那十八只大缸，而放弃剑刺小姐，可是你却不知道，这十八只大缸里面装满了药水，而这药水与你身上潜伏的剧毒只要一混合，你便必死无疑！”

“啊！”破浪一口鲜血喷涌出来，就在这时他手里的灵蛇剑也突然朝我激射过来，还不等我躲避，就听“哧”的一声，双儿的长剑已然插进了破浪的心窝。“杀了你这恶魔，以谢天罪！”

“西楼望天涯，小荷流碧波。明月照故里，宫阙夜笙歌。红尘几多笑，烟雨抚青丝。楼台断梦处，鸳鸯欲双飞。”

……

我拾起那把灵蛇剑，看一眼躺在地上不再动弹的破浪，十八年了，十八年的的时光终于没有了！我轻轻的叹息一声，慢慢地抚一下青丝，那满头的青丝竟然脱落下来，再照镜时，自己俨然是一个留着乌青光头的尼姑。

西楼，有风，风轻如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