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
几乎每一个女人都想拥有荔枝的肌肤,光滑、白皙、细腻,可荔枝哭了。她苦于她坚硬的外衣挡不住肆虐的侵蚀,她终将赤luo在空气中,像个孤立无援的流浪者,飘移在这无聊的尘世,她的身体在咀嚼中融化,她没有可遮挡的东西,她露出她棕红色的心,一颗再不跳动的心。
古人把这个过程赋予一个优美的字,啖。
不是尝,不是品,而是啖,他们慷慨地把“啖”给了荔枝,只给了她。像是一件祭品,对她没有背负的魂灵和曾经美丽的容颜,和那些她留下的东西。
她的降生注定匆匆,上帝只给了她几个月的生命,这是种恩宠,因为她永远不会老去,她永远只是张白皙透明的脸,没有岁月抹去和留下的印记,终其一生,她留下了渴望。
不知道荔枝会不会自私地想过如果是不死的神话,或者只是保留一个完整的自己,在阳光、空气、土壤、水的作用下,悄然离开这个世界。很久以后,她成了脚下土地的一部分,她再没有一张美丽的脸。
荔枝想过要换一件衣服,像苹果或是橙子,她们始终鲜艳地挂在高高的枝头,显得孤傲而高贵,而她的先祖却给了她一个凸凹不平的丑陋衣衫,黄瓜始终看不到她,也看不到她丑陋的外表下真诚的笑容。荔枝躲在角落里,她想她和这场华丽的宴会格格不入。
她回到了人们的餐桌上,剥光了躺在角落里,她被举起时,看到黄瓜懊悔的泪。
孩子缠着妈妈,妈妈有很多故事,她告诉孩子们,明年,明年的这个时候,荔枝会回来的。
黄瓜开始了等待。
黄瓜
在黄瓜还很小的时候,他喜欢把头顶的小黄花高高地举向空中,他碧绿的身体结实多刺,带着与生俱来的防卫感,他好斗也好胜,也柔软地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
他舒服地躺在油绿的田野,看着周围的风景。
田野的旁边是一条窄窄的小河,河岸上很多的垂柳,它们优雅地把绿色的长发荡在空中,三月的风不愠不火的推着它们,让心灵也跟着摇摆起舞了。
黄瓜就安静地看着,能看很久。他的目光从不斜视,他只欣赏那种闲适的飘摇,他想着自己总有一天可以离开母亲,走向另一片天地,那里就是城市,听说那里没有泥泞的土地,那里的路是平整的,水在上面一泻千里,像一首流畅的歌。
而乡村,水流连在每一棵树的脚下,最后留在那里,顺着树的支脉,促成了树的伟岸。他们成了树的血液,树的灵魂。
人们说,乡村是绿色的,城市是彩色的,而黄瓜的世界是淡蓝色的,夹杂着些许的白色,那里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天空。
终于有一天,黄瓜离开了湿润的泥土,和很多的兄弟姐妹一起放在了一个坚硬的大盒子里,接着,呜呜地那个盒子就动起来了。
黄瓜躺在了菜农的摊子上,他看到不远处的水果摊,他看到苹果红红的脸,橙子鲜艳的衣服,他还看到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她的身体圆不圆,方不方,衣服是深褐色的,而且凸凹不平,他脑子里一直是桃子羞答答的笑容。
他想他爱上了这个女孩子。
他的脸突然红了。
桃子
桃子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长成了果,她还想着自己是桃花的时候,粉粉地站在枝头,看着这个纷繁的世界,她想自己是这个季节的动人的使者。
花开了几个月,桃子就天天看着脚下的河,河水清澈,倒影着自己妖柔的模样,还有身边那白色的信鸽。
桃子尽力抚平自己的裙子,保持最迷人的造型,她装作不看那只鸽,但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她喜欢他停在树梢上梳理羽毛的细心,喜欢他冲向天空的潇洒,喜欢他一动不动思考的安静。
她不能担保鸽子也注意到了自己,她既希望鸽子看到自己,又担心会影响到他,他总是很忙,会有些时候几天也不见他,见到了,他就直直地停在桃子呆的树梢上,一动不动好久。
他在看自己吗?桃子傻傻地想,她关注着那双滚圆的黑眼睛,却总觉得他的视线是偏离的。
那个时候的桃花还不懂爱情,也不懂成熟,她偎依在树梢上看着她喜欢的世界和她喜欢的事物,她想她会永远这样惬意下去。
当然,如果鸽子可以停留在她身边,那生活会更美妙。
白鸽
在白鸽的世界里,只有天空,湛蓝的明晰的广阔中,只有他自在飞跃其间。他可以摆出各种各样的造型,他想他是天地间最自由的人。
白鸽有自己的事情,他正努力让自己成为一只信鸽,虽然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但他的父辈中那些成为信鸽的,总是受到鸽群的崇拜和尊敬。妈妈告诉他,信鸽是一只鸽子的终极追求,那是富有挑战和责任的职业。
于是,白鸽总是早早地起床,第一个冲向天空,他一天天飞向未知的地方,他像个征服者一样开拓着新的领域,他从来都是昂着头,看不见任何人任何事。
一天,他来到一大片桃林,桃花正开,红灿灿的朝霞一般绚烂。他停留在其中一只树梢上,云淡风清,他喜欢那些飘来飘去的云彩,他想她们更自由。
白鸽没有爱过谁,鸽群中不乏一些漂亮鸽子的爱慕,他觉得她们都很肤浅,他是天生骄子,他的思想没有人可以懂,他在曲高和寡的境界中找到了那片飞翔的云。
白云
云没有心事,她漫步在空中,她看着地上的人和事,其实很多东西她也看不懂,但她还是乐于去看,去听。她总是很安静,沉默的她躺着或是坐着。她也是个爱美的女孩子,喜欢摆出各种各样的造型,喜欢微笑,笑得时候天就濛濛地滴上几颗雨水,她喜欢烟雨蒙蒙的海岸线。
有时候,云也会很寂寞,她会热情地鸟儿打招呼,可是没有谁愿意停下来和她看看那朦胧的海滩,和海滩上快乐奔跑的孩子。
于是,白云渐渐适应了寂寞,她想总是要学会过自己的生活,世界上的每个事物都有自己的生活,在那里,他们悲或者喜,忧或者乐,他们毫无选择,没有退路地适应和主宰自己的生活,他们可以爱人,但并不一定人家会爱你,他们可以恨人,但并不一定会恨很久,他们自我调节,把生活尽量过得波澜不惊。
白云想,天命最大,得认命,也得好好活着。
这样想着,云又开始专注于地面上忙碌的人和盲目的爱情。
孩子
孩子叫涛涛,海边长大的男孩子,有海一样的脾气,直率,淘气。他最大的心愿是快快长大。但长大后做什么,他不知道,他对他的未来没有奢求,他只是希望有高高的个子,宽阔的肩膀。
他喜欢同龄的一个小姑娘,安然,她生了一种病,不能晒太阳,她只是晚上出来,涛涛看着她,白色的小皮鞋在沙滩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记忆。
孩子也可以爱人吗?涛涛不知道,他就是喜欢远远地看着安然坐在海滩上捧着脑袋沉思的样子,她好像有很多心事,这让她忧郁得可爱。
终于有一天,涛涛大着胆子跑过去和安然打招呼。安然眨着眼睛,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听你妈妈这么叫你的。”
“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啊?”
“因为,我有点喜欢你。”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就是一见到你,就像吃了糖一样甜。不见你,就很着急,什么事情也做不好。”
安然笑了,她说:“那,我也喜欢你。”
六啖荔枝,荔枝是甜的,人生也是甜的。世间万物,总在这一品一啖间,融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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