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已是八十二岁高龄。母亲的前半生年是在苦水里泡过来的。

母亲十四岁便远嫁他乡。她的婚姻缘于亲情与同情：我父亲少时丧父，与祖母相依为命，因为家贫如洗，二十七岁尚未娶亲。孤儿寡母得到了亲戚的关心，在父亲的舅舅的极力撮合下，我的母亲——父亲舅母的姐姐的女儿，尚未成年便与父亲完了婚。望着三间破旧茅房，望着比自己大十几岁的丈夫，母亲便伤心的哭。哭归哭，哭过之后还是要面对现实。母亲拖着瘦弱的身子，跟着我父亲忙里忙外，开始了艰苦的家庭创业。

四年之后，母亲生下第一个孩子——我的大哥。破旧的茅房有了生气，然母亲的负担却更为沉重——二十年间，母亲一共生了十一个孩子（有两个夭折），不说怀胎分娩之苦，要把我们九姐妹带养大，需耗费多少心血！母亲年老后时常手臂疼，母亲说，都是坐月子没有保养身体落下的毛病。她说，生我的前一天她还在田里干农活。我出生三天后，她便下床劳动——捋豌豆，一天要捋几箩筐。

母亲同父亲一边养育孩子，一边创建家业。凭着两双铁肩膀，他们先后四次改建和扩建房屋。三间破旧茅房变土砖瓦房，土砖房又变红砖房，其间凝聚着母亲多少心血！那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母亲与父亲手挽手，为一垛垛土砖披上覆盖物，雨水淋透了全身，他们就在狂风暴雨中踉跄着、哆嗦着……每当回忆起这些，母亲双眼饱噙辛酸的泪水。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个十几口人的家庭能解决温饱问题，实在是个奇迹。这个奇迹的创造，离不开母亲的节俭。那时，最难熬的日子是农历三、四月——青黄不接，稻谷将吃完，而麦子尚未收割。许多家庭的粮仓空荡荡的，需要东挪西借过日子。母亲却变戏法似的从这坛子里、那桶子里倒出稻谷来——这些稻谷就是她从每月口粮中省出来的。她说过日子就要从仓口子省起，每个人一餐省一口，荒时乏月就不会打筋斗。

如今苦尽甘来。但母亲勤劳的习惯不改，八十岁高龄，偏要挥舞锄头作菜园，不只能保住自己的菜蔬，还要收获相当数量的大豆和花生。母亲过于节俭的性格也令后辈欲笑不能。就说烧火吧，她每天只限定烧两个煤球，以致常造成火熄灭，只得改烧柴火。子女称给她斤把肉，她至少要留一半，腌到坛子里，等到游客来时再吃。

九个儿女均懂得回报母亲的养育之恩，按理来说，母亲的晚景应过得滋滋润润。但是，老有老的难处啊。母亲八十多岁了，子媳、女儿女婿总共一十八个，连孙辈、曾孙辈一共不少于一百人。母亲想，她自己高龄，会不会妨碍后辈？为此，她就要提心吊胆过日子，后辈谁身体有点毛病，她就惶惶然，又是拜神又是烧香。记得前几年，我身体有点问题，被误诊为肿瘤，要做手术，母亲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寝食不安，心急如焚，不知一种什么力量支撑，年近八十岁的她，竟步行数里路，登上海拔几百米的候仙崙，为我去求神拜佛，消灾祈福。我病愈回到家里，发现母亲经此次折磨后，脸憔悴了，眼凹进去了。此时，母子相对，泪眼汪汪。母亲，她把呵护自己的儿女当作终生职责，哪怕她自己的生命即将耗尽，哪怕他的儿女已长大成人，甚至也子孙成群。

母亲，虽然八十多岁了，但身子仍很康健，这是我们晚辈的福。让母亲安享晚年，这也是我们作子女的义不容辞的责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