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走到山坡的时候，总见到一棵树。这棵树荫叶撑天，她每次见到我，都盈盈地笑着。我想，这棵树大约对我有感觉了吧。

只要爬上山坡，这棵树一直等着我，好像要抓住我的手似的，一刻也不曾松开。特别是风来的时候，整棵树都在歌唱，都在跳舞。我觉得，我与树的距离只在尺咫之间，可能早有灵犀的感情了吧。这么想的时候，那棵树就伸出了手臂，将她的秀发飘散下来，然后缠住我，对我浅浅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棵数长在故乡的山顶。我每次看到她时，她一直没有停息舞动，对着我，对着我们这些无可依附的灵魂总是说：你还好吗？

对这样一棵树，我曾有很多的幻想。我想的是，生命常常是这样的：从一棵树经历到另一棵树。想象以外的世界，我没有经验可循。但我觉得，这棵树站在这里，她就是我思想驰骋的起点和终点。

事后想起来，认识她纯属偶然。我本不应该认识她的，但我偏偏认识她了。只要我有一点意念的时候，这棵树就站在我面前。可能是我对自然的一无所知，也许是我对生命有过亵渎。

每一分钟，风都过来诉说。风对我说：你认识我吗？后来我就想，也许是前生注定，也许是因缘，我认识了长在高山的这棵树。其实，这棵树与别的树没有两样，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阳光上，有时侯会发出很大的声音。这一棵南方故乡的树，就在我面前英姿飒爽地挺立着，不带一点色彩不偏不倚地站着。

终于起风了。那时候我感觉树在摇晃，好像是从根部发出的声音，一直爬到树稍，然后在风与影的舞蹈里嘶鸣，一些声音在空谷中回荡，一直向天边伸延。

你以为她真是一棵树吗？其实，她就是我的一种怀想，在大自然的空隙和生命的从容里，就象一位少女飘动的长发，令人非常愉悦。那些飘扬的长发有时侯会遮住眼睛，有时侯也会遮住一切。

我想象的是，那点矜持的撩拨的动作，非常优美，把人带进深谷的想象和回忆之中。

如果你觉得有一种嘶鸣是从树上发出的，你记着，那些叶子和枝条象不象我们昨天丢失的青春呢？一直在岁月的痕迹里长吟，冉冉地在空气里飘浮着。

有时侯我就想，这些发丝一旦捻在手里，很滑，很动情，有时侯也很痛，象清澈的眼睛流露出的哀愁，妖娆而迷死人的。象是月光和清澈的水，我感觉是另一种无不胜收的美丽。

不管是站在故乡之旁，还是在山上环着这棵树，一定有阳光从叶子的背面穿过来，阴影投在斑驳的土地上，很诱人。树上结满了很多的果子，很多的果子成熟了，披着红红的外衣，在风的伴奏下，一个接一个落下来，砸在地上或我们的脚踝，然后听一听从地上发出的乐音。

那是多么美好的音乐和享受啊！也许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乐音，我渐渐地觉得，一些柔软的印象可能会从心里泛上来，从月光和树影下爬上来，然后围着我还是一样的妖娆的舞蹈。

这是一棵怎样的树，也如南方的空气一样妩媚。当我穿过一片片森林，我一直在回头张望。那棵树，究竟怎么样了？她在沉睡还是在清醒地眨着眼睛。如果真是那样，那种弦音还挂在树上飘荡的时候，一定有一种心灵的穿透让我感知，一种没有序言和结局的感受，她到底是什么呢？

何况，我对那棵树无从知晓，只晓得我来到她跟前，然后她跟我唱歌和跳舞，那是多么清新的树，绿油油的叶子，标致的树干，那么大的根系，经历了多少的风和雨呢？

多么自由自在的生活。她那么自由地生长着，在风里雨里迎挺着，难道她没有自己的抱憾么？

我想，思想、大地、情感等等这些词语一定会跑到我的身边，也来到山上，来到这座森林。当然，还包括爱情。若果我们的生命能从森林和高山中走出来，然后我们的爱情也一起飞驰着，我想我对着这棵树的时候，一定有一个很长的经历，经历很多的事故和故事。

因为，我正在经历着，经历着一些别人无法知晓的事情，经历着内心无法打开的偶然和必然的情愫。

对着这棵树，我一直是这么想的。那天，我离开那棵树以后，一直回头望着她。这是我与她重逢后又一次漠然的告别。这时候，风起了，叶子发出琴韵般的声音，似钢琴曲的调子，荡气回肠，也如诉如泣。

这是我很熟悉的声音，如丝绸的质地，浮在我的身上。一种坚韧而锐利的能直接往心里钻，很能打动人的声音。我突地觉得，那棵树的根部已长到了我的心里，悄悄地，在那个叫作心的地方，隐隐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往深处掘进，向四周伸延，既疏松也有些紧张，既有点痛又有些快乐。

一切的出场和落幕，从想象开始，也从想象结束。今后的时段，我的命运还会发生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曲末的钢琴曲既是出场，也代表着悄然地隐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