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梦回扎溪卡帘外落花

发表于-2008年07月14日 晚上10:20评论-17条

夜里梦了高原,梦了扎溪卡,梦见那几只漂亮的小猪,还有墙外的那户帐篷人家。

石渠没有母猪,石渠的猪都是在甘孜县拉进去,外地的猪拉去会水土不适。可是甘孜的猪长长的嘴,好丑。石渠的人只吃牦牛肉和羊肉,还有糌粑、酥油茶、面粉、人参果、酸奶子。外地人喜欢猪肉,那里没有猪,从成都拉进去需要一周(10几年前,现在只要2-3天)。

春节父亲单位从成都拉去分的鸡没舍得杀,妈妈把牦牛肉切碎混着小麦喂,居然养活了它们,来年还下了蛋。下了蛋的母鸡给了母亲灵感,托父亲单位的人从甘孜拉了几头小猪回去。用草甸子搭了一个棚子,上面搭上木板又铺上草甸子。母亲怕猪被冻着,还用棉絮缝了个门帘,里面真暖和,有时玩累了,也在里面和它搭伙睡觉。

说到这里得交代下童年中的某一部分内容,在高原上的日子有一部分说来是寂寞的,却是属于我个人的。父亲单位在乡下,方圆n公里无人,具体有多大,到现在也没个概念,就是很大很大的一片草原无人居住,抬头能看见蓝天白云,远望是被光秃秃的草甸子覆盖的圆形大坡,扎溪卡草原上很多山在我眼里都是坡。铁门外的公路边是小溪,溪里有鱼,围墙后是过膝的小河,里面有鱼,隔河百米左右有一条江,都叫它雅砻江,江里有鱼,江里有很多很多鱼。

与我一样大的孩子不是拿着鞭子放牛羊,就是背着口袋捡牛粪,或者去寺庙,我的孤独是地域的孤独,我的孤独是心灵的孤独。那份孤独成就了我别样的草原,别样的童年。假期,我独自游荡在那片草原,只有冬季,扎溪卡草原才会散落着牧人的牛羊,还有坠入灵魂的歌声。冬季漫长的三个月,我有他们陪伴,三只狗,六只猫,三只猪,猪的单位是头,可我喜欢用只,头太庞大太笨拙,只可爱多了。

两只狗都系女性,不知何时怀孕,生下了7只8只小狗,早晚侍奉小狗,母亲非常不满意我不看书,但母性相同,也由了我。父亲黑黢黢的眼神也没阻止住对小狗的怜惜之情,至少我吃什么它们的妈妈也吃什么。某日早上外面下了雪,很冷,在被子里多呆了一会,母亲进来对我说:你不起来喂你的狗,那大狗都把小狗吃了。

那些狗不是我的,是单位的,照顾多了,他们都说是我的狗。我推开那只黑色的母狗,它嘴上有血,怀里还奶着几只小狗,散落在角落的狗毛让我身上很冷,母亲说另一只狗也吃了,它们相互吃的,剩下的小狗咬着奶呻吟着,它们的母亲眼神安详而宁静。在那天我不知道我懂得了还是失去了,只是那两只狗从此我不再理。那只大的公狗成了我的宝贝,我走哪里都会把它拴在腰上,它的力量太大,追人的时间我控制不住,只好用身体来制约它,它是一只堇色藏獒,高大英俊帅气。

它给了我狗性中最温情善良也剽悍精干的记忆,它堇色的爪子搭在我肩上,亲吻我的脸时我看到过它深情的双眸,细想,或许它是真真唯一深爱过我的异性。第一次离开高原时它半岁,走时想把它带回老家,司机不答应,车开了很远,还看见它在车后追,灰尘淹没了它的身影,泪水滴落。再次回高原是两年后,它看见我咆哮起来,父亲单位的人拼命拉住它,它挣断了铁链子冲到我身上,我随即倒下,它高大的身躯压住我,父亲吓傻了,母亲丢下行李奔过来,要知道它一口下去我脖子都会没有。可是它却温柔的舔着我的脸,捧着它的脸,看见了它眼里的泪。

一个和父亲很好的当地人说洛须有一种猪容易上肉,于是他们骑自行车翻了几座山走了三天,用差点患上雪盲症的代价带回了三只小猪。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小猪,油滑的黑毛很柔顺,圆圆的脸,嘴也圆圆的,非常可爱,母亲回了老家,父亲上班也不能监督我学习,那些日子,和那些小猪玩耍是我唯一的事。沟边的鱼自由的游弋,小狗偶尔吃醋也没办法,有时累了就在猪窝里睡,它们一点都不臭,也许是高原太冷,厕所也不臭,我们班女生也包括我经常放学后在厕所里玩,外面风冷而刺骨,厕所很温暖。

猪也懂情绪,它们能懂得我的话,见我去兴奋得咕噜咕噜叫。城小食堂的小唐师傅喂的猪还能对话呢,他唤猪一声,猪哼哼地跟着他散步。班主任老师曾说过很多次我们不如他的猪听话,猪也不如我们调皮。做母亲的都知道,一个孩子很懂事已经不是孩子了。偶尔骑在它们背上它们哼哼乱串,摸摸它们的小肚皮,吧唧一声倒下去蹬着腿让我挠痒痒,可舒服可享受。

小猪长得很快,快乐或许从来都是短暂的,小猪突然什么都不吃,任我抚摩折腾揉搓……它们的身体很硬,眼神很软。父亲同事拿出一把菜刀在那里磨,说乘没死之前见了血还能吃。我冲过去抢他的刀,护着我的猪。母亲不在,父亲没说话,感觉到他的为难,我希望他说一句,等它们活着吧,可是他一句话都不说。我第一次知道我是如此渺小,我是如此无力,保护不了几只我喜欢的猪。第一只猪的血流出来时,我哭得声歇力竭,父亲单位人说,看见我眼里的绝望和杀气,脸色放青挣扎着和拿刀的人拼命。

也许是他吃免费猪肉的目的达到,但肯定不是因为我的哭泣和愤怒,剩下的两只猪逃脱一劫。我抱着它们哭泣,第二天终于开始吃我手里的东西,它们活了下来,那段时间我们三个谁也离不开谁,开学后我去了县城,再回去,已经被父亲杀来卖掉,空荡荡的猪圈,残留的温暖消失,一种绝望的疼痛弥漫在我心底,那天我坐在里面,拽着门帘无声流泪,不吃不喝,什么时间睡去不知道,醒来躺在床上,我的心迷茫而绝望。那刻起,我讨厌人,讨厌一些温暖后面掩藏的虚假。

猪没了,两只雌狗我不再理,它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和它形影不离,一天一只猫来偷吃父亲挂的干鱼,追了很久,没追上,第二日继续,直到某一日,它再跑不动,大腹便便的它不是因为偷吃长胖,而是怀了小猫。把它抓在手里,它眼神哀怨恐惧无奈。不想放掉它,担心它生了孩子遭遇不测,把它关在牛粪屋子里,每天给它一些父亲捕捞的活鱼。慢慢地它对我不再惊恐,也不再傲慢,很快它生了四个宝宝,加上我去一个藏族五保户家里抱回的那只小猫,一共六只。它们的可爱,它们给我的快乐不想再说,留在心里的回忆是文字无法详细叙述的。母亲怕耽误我学习,怕我玩物丧志,乘我熟睡的夜,把六只猫给一个回成都探亲的叔叔,他回石渠给我带回一堆英语磁带,说是卖猫的钱买的。那次我没哭,内心很悲凉,那种悲凉让我沉默。我做了母亲,偶尔想我会不会做一些如当年父母伤我的事,那样伤女儿的心。

没有了猪,没有了猫,只有它陪我,冬季的高原冰凉彻底,门前的小溪,门后的小河,大河全结了冰,我把铁丝绑在木板上做成滑板,带着狗去滑冰,这次父母没说我太多,或许他们看到我的孤独和忧伤,童年的我眼里已经有了忧伤。那个滑板被一个好奇的藏族男人一屁股坐成两截,没有心思再做一个滑板,乖乖地看书,从早到晚看,不是因为收了心,而是绝了望。所以人的性格绝对不是一日而来,那是多年环境下的产物,平时懵懂无知,会被突然的一件事情唤醒或者成熟。

偶尔把它拴在腰上,带着它去散步,也陪着父亲去捕捞鱼,几百斤的花鱼、甲鱼、草鱼推回来,夜里和父亲悄悄去县城卖给汉族和一些吃鱼的本地人。父亲骑车,我坐后车架上拿着一根棍子打追来的狗,父亲说对狗是不能畏惧的,打狗也只打第一只,对着它狠狠地打,只要把带头的狗打掉,其他狗就散了,写到这里完全可以作个哲学上的总结,可此刻无心。父亲一生捕捞了多少鱼,如我打了多少次狗算不出来。如果它在那些狗会怕它的,它像一个国王那样威风,它会把我当它的生命来爱护,我坚信,可它要看家。

高原的夏天很美,尤其乡下,遍野花草,草很茂盛,各种野花开在草原上,县城里耍草坝子节,赛马节,我会去看,也会随着他们快乐。我学会了吃糌粑,酥油,酸奶子,也会用刀削生牛肉吃。更多时间我一个人坐在学校外那条会流经父亲单位的河边看夕阳,看彩虹,高原的七月彩虹泛滥,天空有时会出现两道甚至三道彩虹。偶尔也有很大的冰雹敲在教室玻璃上。

还有猫头鹰,是被几个拖拉机师傅抓回去的,养在牛粪屋子里,它们和猫的脸相似,除了尖尖的嘴,圆圆眼睛有恐惧,收缩的身子灰灰的毛微微颤动,我想悄悄放掉,却不敢靠近。至于后来不知道,因为不是关在我家里。五年级时住在县文化馆,里面有很多书,夜里我就在那些书中睡去又在书中醒来。假期继续我孤独地快乐,和它一起去雅砻江边看水鸟,偶尔会看见天鹅,白菌在太阳下闪着光芒,马屁泡这样的菌子踩一脚啪的响一声后冒出一股烟。偶尔有挖虫草的老乡和查看牧场的人在外面经过,他们也会顺便挖一些人参果,如红薯一样味道的暗红色小颗粒。

春节在县商业局买了鞭炮放,天刚亮,几个女人在门外吵着,它愤怒地咆哮。我走出去,她们对我翘着拇指:卡着(谢谢,也有请求的意思),卡着,嘣嘣的不要,牛,羊全部地跑了。她们经常让我骑她们的马和牦牛,夜里我再不放鞭炮。一点愧疚,一点得意,人总是有恶作剧心态的。剩下的鞭炮我全部拿去点燃扔在那只咬过母亲的狗身边,它恐惧、狂叫、怒吼、挣扎,链子哗哗响,有它我不怕,如果它敢伤害我,它会撕了它。

帐篷外那户人家没孩子,高原上的女人不生孩子或者不生儿子是会受到歧视的,在本地他们过得唯唯诺诺。只有母亲和我爱去她家玩,她男人总是坐在钢炉前缝制衣服或者帐篷,手工精细,针脚均匀。她不是去放牛羊就是贴牛粪饼子,也会拿着圆木桶去背水,冬天用石块砸破厚厚的冰层,用铜瓢舀起来背到篷子里,十几米路到家桶边已经结满冰凌。把半夜挤下来的牛奶羊奶装在木桶里打,酥油提炼出来后在手中揉搓成团,把提取了酥油的奶子倒在茶里。她的帐篷干干净净,应该是所有藏族人家都是干干净净,他们的家具炊具永远一尘不染,光亮可照。

她的男人得了干巴囊虫,一种寄生虫,在脑子里,疼痛时满地滚也打她,她不哭,流着泪求饶。母亲会去拖开她男人,她男人很听我和母亲的话。他好的时间就缝补,骑马去县城,偶尔会把我放在他马背上接回家,有一年天冷,他用一张羊羔皮给我缝了一顶藏帽,很温暖,去县城的早上我会戴着骑车,但是到县城边时我会取下来,现在想来是虚荣心所致。

后来她们抱养了一个孩子,是她妹妹的女儿,女孩子很听话,捡牛粪,放牛羊,看见我微笑,牙很整齐很白,冬天也不穿鞋,光着脚,鼻涕和脸分不出颜色,手冻得暗红还有长年不洗澡的沉积物,我的狗和我一样地喜好,她是唯一一个可以走到我狗狗身边的本地人。很多年后,哥哥回家说他死了,她已经老得不行,她的孩子陪着她,哥哥每次奉母亲之命去看她,她会问候我们一家人,说她这一生最想再见一次的人是母亲。哥哥说时,母亲垂着脸抹泪。

写这些或许是昨天女儿抱回一只猫,为了不重蹈覆辙,答应她养这只猫。在给猫洗澡时,猫身上的跳蚤掉在面盆里浮着,黑了一圈,冲完所有的水,猫身上仍然钻满了跳蚤,也抓伤了我的手,女儿看着恶心得跑去洗澡,让赶紧还回去。连续问她几次:真送走了你不后悔。她说:再也不要让我看到它。把猫交给母亲,让她找人送掉,回家j说去打针吧,猫的细菌可厉害。冰儿也说得超恐惧,女儿吓得哭起来,妈妈,我不要你死。我终于不再拒绝去打了一只破伤风,吃了药。心里可怜着那只猫,那么小,怎么守得了那么多跳蚤的吸咬。j说在这个文明的时代为什么要做不文明的等待,被猫抓伤了就必须去打针,昨天我发现自己开始恐惧死亡。

夜里梦了高原,还有它们。早上醒来本是要写改革三十年金口河变化的征文,见空间有人留言:二妈,去给我的花浇水。谁这样称呼我!寻迹而去,发现了红袖的文字,原来是妞妞的空间。在她的空间读到了别离、不舍、疼痛。突然想我的猫猫,狗狗,还有漂亮的猪猪,曾经它们让我也如此疼痛过。给妞妞留言:生命在一次又一次无奈的别离中成长,在分离中蜕变,慢慢学会习惯,慢慢学着接受,直到我们成熟而坚韧。没有告诉她人其实是多么的渺小,生活是多么的无奈,现实充满了多少我们抗拒不了的变数。可妞妞还是孩子,应该阳光地生活,这些她长大了会明白,我不能过早剥离人生给她,这也是一种残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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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季锋点评:

别离和疼痛,细腻的文字充盈着这种感伤的情怀。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不必太过于在意一件事物,否则便会饱尝失去的苦楚。

文章评论共[17]个
季锋-评论

其实我小的时候也养了很多小动物,可惜没有一个善终的,今日读到这个,也很有感觉。at:2008年07月15日 早上8:55

烈酒红袖-评论

把家里的事总拿出来晾晒呀,猫呀,狗呀。唉,好不该把妞妞拉扯进来!早晨,愿一切会更好!at:2008年07月15日 早上9:02

千山我独行-评论

梦里,永远有回味不完的故事~~~~问好~at:2008年07月15日 早上9:12

恋上痞子-评论

呼啦啦。。。 at:2008年07月15日 上午10:13

桃花开的时候-评论

很好。语言平实又真实。at:2008年07月15日 中午12:38

吴钩-评论

留个脚印at:2008年07月15日 下午3:30

熊飞骏-评论

很有哲理的美文,加入收藏……
问好。at:2008年07月15日 下午4:01

spray海之泪-评论

看完后,我热泪盈眶,知道了什么是对生命的感动。问好姐姐!at:2008年07月15日 下午4:09

两报一刊-评论

哈,有这么严重吗?at:2008年07月15日 下午5:54

褦襶子-评论

充满人气味的文字。不过如此世外桃源,大概只有到梦里去找寻了!我小的时候,松花江里还能抓到二斤多的鱼来,现在连二两重的鱼都没有了。如果没有它处飞来的麻鸭,松花江大概已经成为死江了。按照现在人类生存环境恶化的速度,再有二千年,地球就不能适合人类居住了。这还得说人类有意识减缓恶化速度。否则,不堪设想。欣赏,学习了。看了这样的文字,有返璞归真的感觉。at:2008年07月15日 晚上8:58

汪保生-评论

落花,好美丽的回想,我也在想着你啊,真的。at:2008年07月16日 上午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