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冰淇

○壹

“冰—淇—”

木果果拖着嗓子喊我的声音，像极了小时口袋里总揣着的麦芽糖，黏黏的，甜甜的。

我转过身，看到瘦得没了人形的木果果呆呆地站着，一脸的落魄像针一样扎痛了我。

“芽子……”

“回去！别逃学……求你了！“

我侧过脸，嘴角勾起一丝嘲弄。“可笑！……滚！”我钻进出租车里，无情地关上了门。

“啪！—”

芽子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恍惚中，我好像看到芽子心中的绝望。她的泪缓缓流进我的心里，满满的，要溢出来。

我姓林，名曰冰淇，上高二。我不喜欢学校，不喜欢呆板无聊的教学方式，不喜欢铺天盖地砸来的大考小考，不喜欢用成绩把学生划分成三六九等的老师，不喜欢私下你虞我诈比这比那的女生，不喜欢为耍酷吸烟喝酒的男生，所以，我爱上了逃学。

在郊区下了车，有风。这里的荒草已经疯长了起来，漫过我的腿，风摇曳着深深浅浅的绿。像是浪，一直漫到天边去。

我走进房子，静静地坐在安西身边，看他画画。房子的主人是个很有名的画家，他收安西为徒。安西是个浑身上下都干净的透明，很阳光，很可爱的男孩子。他喜欢画画，我喜欢他的画。

安西皱了一下眉头，“怎么，又逃？”

“嗯。”我很自豪地点头，像是在炫耀功劳一样。“出去玩么？”

“……好。”

○贰

“气死我了。”我找个座位坐下来，“每次都被冰淇那丫头耍得团团转。”

冰淇和我是从幼儿园“玩”到高中的同学。之所以说是“同学”是因为她从没把我当朋友，仅仅记得我叫木果果，绰号“芽子”而已。

冰淇是一个怪女孩。她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别人也不和她说话。她就像，就像是一个魂魄游走在学校这么多年，跟透明的没了区别。也许除了我没谁还记得她。记得她在灯下摇晃的影子，记得她那些色彩斑斓的颜料，记得她桌里摆放整齐的画稿。冰淇的画，怎么说呢？有些也像魂魄，诡异又空动，浸满了忧伤，亦梦亦幻的格调让人憧憬。有些却像高贵的天使，无暇又得意，好像世界都是她的。

冰淇还是一个坏女孩。她不喜欢别人动她的画，不喜欢别人在意自己。她就像个高贵的公主。没有城堡和卫兵，也没有王子和马车。她昂起高傲的头，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她总是逃课，去哪儿，去多久，都不告诉任何人。神不知鬼不晓地走了，还是光明正大地从学校正门走的——那个门卫室里的老爷爷好像从没把她当成本校的学生，任她出入。我敢说，冰淇逃过的课比她上过的课那准还会多。

冰淇还是个让人心疼的女孩。至少，让我心疼。她就像是个只会在夜深人寂时才会卸下坚强傲慢的伪装，静静落泪的幽灵。她曾告诉我她的母亲很喜欢吃冰淇淋，所以才会给她取“林冰淇”这样的名字。可她的母亲早逝了。冰淇说：“妈妈住进了冰淇淋里，所以我不可以吃冰淇淋。不然会咬痛了妈妈……”这句话像是被雾弥漫着，氤氲着。轻轻地飘着，塞满我的心。

○弎

我喜欢冰淇淋，冰淇不喜欢它。认识冰淇后我就没再吃它了。

今天，冰淇拉我出来，竟请我吃冰淇淋。她捧着冰淇淋，像是捧着一件宝贝。她突然眨了眼睛问我：

“安西，你喜欢冰淇淋还是林冰淇？”

我怔住了。冰淇却傻笑得一脸灿烂。迎着阳光，眼睛似乎有了灵气，眼瞳像黑夜一样幽暗神秘，看得我心颤。冰淇是个多么易碎的水晶，我却骗走了她最后的感情。我沉下头忏悔。

知了叫得让人心烦，没有一丝风。我抬起头看着头顶绿得嚣张的树叶。

“冰淇，秋天来时我会告诉你。”

叶子泛黄了，我搭了北上的火车离开了这个浪漫的小城，离开了可爱的冰淇。

我怕。怕自己会忍不住告诉冰淇：“我喜欢林冰淇。”

○肆

林森突然走掉了。

那晚，冰淇喝了酒，晕晕乎乎地对我说她唯一的朋友走了……我听得心都碎了。是我！是我欺骗了我的宝贝女儿！！我伤害了她……

一年前，冰淇逃学逃得很频繁，经常半夜回家。一个女孩子那么晚回家，还常常在街上闲转，若是被坏人盯上了怎么办？我派去偷偷跟着她的人无一不被她甩开。咳，都是我的错。公司里的事让我忙得顾不上冰淇，冰淇才会变成这样。正一筹莫展，最疼爱冰淇的伯伯告诉我说他那留洋的儿子林森回国了，正在这个城里学画。还说冰淇不正好在找画师么，可以让冰淇跟林森一起学，也方便照料啊。我拍手叫好，忙把林森找来。更让我高兴的是林森在看了冰淇的画稿后坚持要认识冰淇。我把计划告诉了他，林森一口答应了。虽然冰淇只是在小时见过林森，但林森毕竟还是她的表哥，若是知道了名字一定会被拆穿的。果然，冰淇只是知道林森的别名“安西”罢了。看着冰淇专心学画，我颇为高兴。

可现在，林森走了。

冰淇这丫头，好像喜欢上了自己的表哥。

我毁了我的女儿！！

○伍

今天飘雪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那么干净，那么纯洁，像是断翅的天使，一点一点，朦胧了小城，让人觉得像是童话里的世界。

而林冰淇，在请假了几个月后今天来学了。我上完课回到办公室，林冰淇敲了门进来一本正经地问我：“老师，可以把前段时间的课程告诉我么？

眼里闪着晶莹的光亮。

更让我跌眼镜的是林冰淇的学科竟像奇迹一样地突飞猛进。

唯一不变的，她还是没有朋友，也不和除木果果之外的任何同学说话。独来独往，眼里的淡漠让人心惊。

○尾○声

雪下了，积了，化了。花开了，草绿了，鸟叫了。

一晃，蝉也开始聒聒地叫了。

叶子还是和去年一样，绿得那么嚣张。

日光很灼人呢，照得柏油马路发烫。

又是夏天了

林冰淇走过一家冷饮店，看到一个背影很像安西的大男生正在吃冰淇淋。

林冰淇咧开嘴甜甜地笑了。

她有一种感觉，待会儿就会有个人跳过来拍她的肩膀，然后嘻嘻哈哈地说：“嗨，冰淇！”

会么？

树上的蝉好像知道了一切，努力地唱响了夏天。

“知了，知了，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