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是我在网络偶遇的一个人。那天晚上,我写完一篇文章,便上了qq查收邮件。一会儿,就听见“嘀嘀”的提示音。随手点开,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飘来飘去的云。
我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两点27分。
为网络守夜的人越来越多了,因为生活的压力,因为内心的孤独,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我感叹。
云告诉我关于自己的一些事情。
云有一份令人称羡的好工作,有一群同在一个城市的死党,健康漂亮,衣食无虞,自由自在,云淡风清地过日子。
开始,云不理解死党们为什么急不可待地把自己嫁出去,主动放弃了自由的快乐。某个晚上,她在自己的小屋太无聊,打电话给死党们,请她们去蹦迪,死党们有的说要看孩子,有的说要陪老公,结果没一个愿意出来,她第一次感到了落寞,觉得自己是独自飘飞的风筝,飞累了,心里惦着的却是有谁能在下面拉拉线尾,轻轻唤她:“你该回家了。”
几个月后,云将自己嫁给了适合的对象,从此爱上了被别人称做某太太的感觉,名花有主了,属于某个具体的人了,云好安逸好幸福。
日子流水一般过着,云后来又成为一个小男孩的妈妈,再后来辞去工作,成为专职太太,每天往返于家和儿子的学校,滋润而自适,直到有一天,云从乡下看望生命的父亲回家,发现屋里凌乱而狼藉,满地的玩具,浴室门旁那篮满满的衣物,月历上密密麻麻的备忘记录……她坐在沙发上细数出点滴的过往居然流下了眼泪。彷彿一下子回到以前那份寂寞的感受,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份寂寞开始放大,出现的次数愈来愈多,时间愈来愈久。
很多个晚上,云哄睡孩子,拿起电话拨给先生,电话那头传来的总是焦急的声音:
“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
“那你……”熟悉的声音开始遥远起来:“你给我电话有事吗?”
她想对那个被自己叫做老公的人说,“陪我说说话,陪我说说话”,但她终于只说:
“嗯……没、没有。”
“嗯。你还好吧?”他关心地问:“我正在应酬,宝贝,等我有空再打电话给你好不好?”
她含糊地应了声,挂上电话。云知道男人不可能有空给自己电话,知道这通电话至多只能为自己在今晚他进入家门时,赚得一个带着愧疚却温暖的拥抱,然后他会关爱地问她是不是在家里太闷?是不是想出去散散心?他会自告奋勇留在家顾孩子,让她一个人出去走走。
真的出门了,云却再也找不到想去的地方。
原来风筝有人拉着,还是会寂寞。
原来幸福和寂寞所用的量尺不同。
有一天一个死党告诉云,“你可以上网啊,网络是个神奇的地方,你可以找到自己需要的任何东西。”于是,老公买来配置很好的电脑,接上宽带,装上各种硬件软件,让她成为一个网民。
云一直对自己的聪明灵巧很自信,什么东西都难不住自己,只要想学,就没有学不会的。小时候学过舞蹈,只到现在举手投足也中规中矩;学过绘画,如果有足够的耐心,三个晚上可以画一幅工笔;学过乐器,钢琴的键盘在自己的手指下会弹出和谐的旋律;甚至学过女红,老公的毛衣一直是云亲手编织。所以很快,她就成为一名熟练的网民,搜歌看电影玩游戏样样在行。当她斗地主积到两万分时,突然对冷冰冰的电脑厌烦起来。
游戏可以消磨时间,却消磨不了骨子里的寂寞。
于是云开始认真地想,这些年想要的东西都有了:夫妻辛苦挣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产,房子越来越大,车子越来越靓;老公行为检点,不耍钱不玩女人;孩子品学兼优,又听话又懂事;虽然自己迈过三十门槛青春不再,却更添风韵,楚楚动人……为什么会越来越孤独呢?朋友们各自在自己的轨道上过自己的生活,定期相聚,见面寒暄,互相搂抱在一起,心却越来越远。没有人能真正走进自己的内心,就连老公也不能,那种孤独和寂寞像穿肠的毒药慢慢渗进骨头里。
云不明白自己到底这是怎么了,有时候像发疯一样从楼上走到楼下,又从楼下走到楼上。她试过抽烟,用整整一个晚上去吐一个烟圈,只到辛辣的烟味让自己口舌麻木;试过喝酒,白酒啤酒红酒每样斟满一杯,然后让不同颜色的酒杯相碰,然后干杯,只到自己伏在马桶上不能动。
酒醒后还是寂寞。唯有寂寞。
那天晚上老公又喝了好多酒,回家没有洗漱就躺倒了,云坐在电脑前皱皱她那好看的眉毛,没有说话。她关闭了游戏,点开了qq。
云很少在qq上聊天,她不担心自己会网恋,而是根本找不到自己欣赏的男人。她很明白像自己这样的女人,很少有男人能和进入自己视线的,与其听无聊男人的虚伪表白,还不如玩游戏或看网络影视。
云去qq上查在线的名单,她想找一个看上去有点内涵的名字,名如其人吧也许。
翻了好几页,云选中了一个叫“悲情布鲁斯”的。
云喜欢“悲情”两个字,凭空想象这是一个有点沧桑感的男人。布鲁斯是美国流行音乐的一种,又译为蓝调音乐,原意为悲伤孤独和分离。在黑人歌曲中,有一大部分描写生离死别之情,抒发忧伤凄惨的内容,用布鲁斯一词来概括十分贴切,久用成习,布鲁斯成了这一类黑人歌曲的总称。云特别喜欢布贝西•史密斯的音乐,常常让自己迷失在贝西忧伤沙哑的声音里而不能自拔。
那天晚上,云和那个叫布鲁斯的男人聊得很投机,直到东方发白。她知道他很多情况,比如布鲁斯是个网络写手,布鲁斯丰富的阅历,布鲁斯对生活的一些看法,等等。云对这个和自己一属却比自己正好大一旬的男人产生了好感,因为他渊博,幽默,真诚,因为他宽容,平和,豁达。
那段时间,阅读布鲁斯博客里的文章成为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通过文字,云不由自主走进了一个悲情男人的内心世界,或者说布鲁斯走进了云的内心世界,她期待布鲁斯博客的更新,期待和布鲁斯聊天,虽然布鲁斯很少上线。云发觉自己会渐渐沉醉在布鲁斯感性的文字里,他们很自然地成为好朋友。
云很感激布鲁斯,因为他给了自己一份期待,一份潜意识里的憧憬,虽然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妥,但她不愿深究。她开始把心情变成文字,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写作天分的,而且写作给自己带来快乐。布鲁斯帮助云建了一个博客,告诉她别把写作当成任务完成,自己开心就好,有时候会指出她文章的不足,并帮助她润色,她很感叹布鲁斯的才情,因为经过布鲁斯简单修改过的文字读起来感觉完全不同。
云心里想早点认识这个人就好了,又庆幸在茫茫网海终于结识他,他们都是云淡风清的人,不会查户口一样询问对方,交往了几个月还是仅限于网络,没有给对方提供诸如电话号码等的联系方式。有时候他们上线打过招呼后,各自写自己的文章,中间会发几次茶杯之类的图片,云觉得很温馨,很宁静,写完了就把文章发给对方,然后讨论一番,通常情况下布鲁斯说的多,云安静地听着,然后再修改。她尝试着把自己的文章寄给报刊,居然没遇到过退稿。
云发现自己居然不关心老公回家早晚了,因为夜里写东西,云就睡在客房,开始她给自己的理由是怕影响老公休息,后来发现不完全是,至于其他原因是什么自己也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两部分,肉体的和精神的,肉体的云很安静,精神的云一直在飘,她不去想到底会飘到哪里,只是感觉着飘荡的美好。
有时候死党们也会约云出去,比如喝茶,比如美容,比如唱歌,云就找借口婉拒,实在推托不了,就匆匆回家。云喜欢死党们说自己身上多了些书卷气,她知道这些书卷气是布鲁斯给予的,最起码是是受他的影响。
唉,这个叫悲情布鲁斯的男人!
有一段时间布鲁斯从网络失踪了,博客也不再更新。云的心整天揪着,她整夜整夜地守着布鲁斯qq上灰色的头像,她发现自己居然会这样想他,想一个影子一样的男人。她发疯一样在网上找蓝调音乐,然后在忧伤的旋律里把刻骨铭心的思念变成一篇篇文章一首首诗歌,却没勇气发到博客上去。她计算着那个男人失踪的时间,在心里设想着种种情况,盼望布鲁斯的头像亮起来,哪怕一句话不说也好。
唉,这个叫悲情布鲁斯的男人。
云那天晚上找我说话正是心情最差的境况下。她告诉我看过我的一些文章,因为和布鲁斯的文字风格很类似,所以不由自主地喜欢。我有些哑然,我明白事实上云是把我当成布鲁斯的影子了。按照云提供的网址,我专门去拜读了布鲁斯的文章,的确是很好的文字,甚至他的经历和我都差不多,阅读布鲁斯好像是阅读另一个自己,我开始惊异,开始心痛,开始明白“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含义。
唉,云,唉,这个叫悲情布鲁斯的男人!
我不知道对云说些什么,不愿去细想云对布鲁斯是不是产生了爱情,我感觉到云内心深处的寂寞,甚至这种彻底的寂寞也影响到我,那天晚上我连着抽了半包香烟,正如张曼玉所说抽烟是因为手指寂寞。
我和云只说过那半夜的话,以后再也没见到她,但我无端地牵挂起云,牵挂起悲情布鲁斯,每天都会去看看他们的博客。又过了很多天,云终于把那些思念布鲁斯的文字发到博客里,但我读着那些伤感的文字,却感到了彻骨的寂寞。
唉,寂寞,原来我们内心深处都是寂寞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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