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南　道　北

张丰君

刚来武汉的时候，我因为听不懂武汉话，听谁说话都像说外语一样，时常被一句武汉方言整蒙了，用武汉话说被搞苕了，闹出不少笑话。开始时觉得武汉话很难听，时间长了觉得武汉话蛮有意思——

冇得油

开自卸车在建筑工地开挖运土，头几天都是下午5以后收工，这天不到4点翻铲司机小黄就锁上了车门，跳到地上背靠着梧桐树悠闲地抽起烟来，我不知何故，头探出车窗问：“怎么不干了？”

小黄叼着烟一摊手，答：“冇得油。”

“冇得油？”我不明白，问，“什么意思？”

小黄吸口烟，手夹烟卷又一摊手，喷着烟雾再答：“冇得油。”

“啥意思？”我急了，东北话上来了，“冇得是咋回事儿？你跟我说普通话，别整外语。”

“么是整外语唦？”小黄叼烟歪嘴喷着烟雾，“我说的就是普通话唦？蛮简单，冇得——油！”

“你说的是普通话？你整的是鸟语，飞禽鹰语我听不懂？”我指着小黄高声说，“冇得是你们地方话，我听不明白是啥意思，你跟我整汉语——”

“我说的就是武汉汉语唦？蛮清白，冇得油冇得油就是冇得油唦？英语我就会说拜拜，再一句都不晓得。”小黄不耐烦地把烟摔在地上，拉长声音说，“冇得就是冇得，冇得就是冇唦？”

“毛？毛？鸟毛？”我急中生智，灵机一动，从驾驶室里拿出纸和笔冲小黄示意，“你把冇得俩字给我写下来，我还有点儿文化，看了字就明白你整的冇得是啥意思了。”

“你拿纸笔冇得用，我不晓得冇得么样写，高中毕业我就搞事，蛮忙，再一哈冇摸过书。”小黄摆摆手没接笔，冲我嗤笑，见我瞪他，他赶紧庄重认真地跟我解释，“伙计，我冇骗你，我上学学习不是蛮好，但语文学的蛮扎实，我从小到正暂天天都说冇得冇得不晓得冇得说几多回，可我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毕业，课文课本里就冇得冇得的冇，个b*子老师差火，也冇教过老子么样写冇得的冇！”

“你……”我差点儿没被小黄气抽了！

现在说起来，当时我真是被小黄整蒙了，用武汉话说搞“苕”了，把他说的冇得的“冇”想到“鸟毛”上去了。恰好现场施工员老许走过来，他在东北当过兵，不但懂而且会说些东北方言。我像见了救星似的问：“老许，你可来了，这小黄多二句话不会说，就会一个劲儿地跟我冇得冇得的整，没把我急死？冇得油儿是啥意思儿？”

“哈哈，苕了？”老许冲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幽默地一笑，跟我卖了个关子，“今天完活了，你爱干啥就干啥去。要知冇得如何，回去找你们东北老乡唠唠，且听下回分解。”

晚上，我跟东北朋友说：“今天那个翻铲司机瞪眼不会说普通话，一个劲儿地跟我冇得冇得地整，把我造傻了！冇得油是啥意思？”

“啊？”朋友一笑说，“武汉话冇得就是咱们说的没有，翻铲司机跟你说没有油了。”

“哎呀，闹了半天就是‘有’字没那两横的‘冇’啊？我以为鸟毛的毛呢楞没磨过劲儿来！”我恍然大悟，这冇字小说里也不常见，别说小黄在语文课本里没学过冇得的冇，老师也没教过我冇得的冇唦？

改革开放

往家寄东西，邮件落款得写清楚地址，于是我就往公司打电话，问武汉新结识的朋友公司的具体地址。

“武汉市硚口区改放大道……”

前后都听明白了，就是“改放”这两个字弄不明白，于是我就问：“改放是哪两个字？”

“改放就是改放的改放。”武汉朋友说，“就是改放大道唦？”

“改放大道？”我嘀咕着，一下想到了改革开放，就装明白了，“就是改革开放的意思吧？改革的改开放的放，改革开放以后修的大道简称改放大道？”

“不是的，改就是改，改放就是改放，不是你说的改革开放。”

“不是改革开放的改放那是哪个改放？你跟我说清楚改放是哪两个字？”

“我跟你说的蛮清白，你为么事搞不清白唦？”那边声调比我还急，“就是改放大道的改放俩字唦？”

“改放大道的改放？”我冷丁反应过来公司就在解放大道旁，我所处在的邮局也在解放大道旁，便问邮局的营业员，“解放大道你们怎么称呼？”

“我们武汉人把解说成‘改’，‘改放’就是解放。”营业员一笑，用普通话说，“我们说的‘改放’大道就是解放大道。”

以后我才明白，武汉人把解放说成“改放”，把解决问题说成“改决”问题，戒酒说成“盖酒”，戒指说成“盖子”……可我就弄不明白了，武汉人为么事不把姐姐的“姐”也说成“改”呢？没事闲聊我跟武汉的朋友逗趣：“你们为什事不把姐姐叫‘改改’呢？‘改改’蛮好听唦？”

“那可不行唦？”武汉朋友一脸严肃的样子跟我打趣说，“我们武汉人都是爱憎分明的，我们蛮尊重妇联女同志，你要晓得——我们上厕所把解手，也叫‘改手’唦！”

堤角就是提锅

第一次从古田四路到太平洋汽贸城去买汽车配件，看站牌上写得清清楚楚陈家墩到堤角的中巴经过太平洋，于是见写着堤角标牌的中巴一停下我就上了车，问过到太平洋的票价，把一块五角钱给了售票员。不是乘车的高峰，车上只有三四个乘客，座位空着十几个，售票员冲站台招揽乘客，高喊：“提锅，提锅……”

“提锅？”我一听冷丁就蒙了，不对呀？堤角的车咋变成提锅了？车前的标牌背面没有字，兴许是上车前看马虎眼了？我急了赶紧问售票员：“大姐，你这车到哪旮？”

“你没听我在囔唦？”售票员甩给我一脸不耐烦，“提锅。”

我紧忙起身奔车门，伸手冲售票员说：“大姐，不好意思，把车票钱给我吧，我得坐别的车。”

“么意思唦？”售票员攥着钱不撒手，眼瞪溜圆看着我，显然坐车的人少，她是不想放弃一块五角钱，“坐中巴比大巴快，多五角钱又不是蛮多唦？”

售票员对我的误解我理解，可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上错车，怕她和乘客笑话，就撒谎说：“我买配件儿忘记带旧件儿样品了，得拿上比对型号。”

“早搞么事了？蛮累人！”售票员一边递我钱一边嘟囔，“都说东北人蛮爽快大方，听话像个东北人，鬼呀，多把五角钱都舍不得？蛮无聊！”

“说啥呢？我无聊？我是没事儿扯犊子的人么？埋汰我呢？”我来气了，站在车门口举着钱跟售票员较劲，“我给你一块五角钱，你这车就能到太平洋啦？”

“能唦？”售票员说，“我这车就到太平洋唦？”

“你别忽悠我这东北外地人？”我一撇嘴说，“大姐，你老人家别蒙我，我要坐的是路过太平洋到堤角的车，可你这车去的是提锅？我到太平洋去买配件，不到提锅去买锅！”

车上的乘客都笑了，哈哈大笑。

“我当是么事？原来你冇忘记带样品，是被提锅搞苕了！”售票员笑着说，“你冇坐错车，我说的武汉方言就是你说的普通话，武汉的堤角就是你们东北的提锅！”

“你快拉倒吧？你们的提锅就是我们的堤角？”我明白过来，丢了面子心里不服，“没你们武汉人这么整的，一竿子就把人都给支高粱地里去了！武汉方言就是普通话？那可毁了，我这认识字的让你一提锅给忽悠锅里去了，换个不认识字的到你们武汉火炉里，就得让你给忽悠炼人炉里直接火化了！”

在乘客们的笑声中我把钱给了售票员。坐到坐位上，我心里就犯嘀咕，锅是圆的怎么也不成角啊，角怎么就成锅了呢？这武汉人真能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