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魂未定,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头看,没有人追来,然要松一口气的念头才闪出,就又听见前方叫喊声起起落落。
“在那呢,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我才蹲下的身子猛的又窜起来,转身就跑,然而才跑几步,刚才的人举着火把赶来了。通明的火把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张张变形了的,扭曲的,夸张的脸。那是怎样的脸呀:几乎没有嘴唇,牙齿刺眼地露着,黑黑的牙齿上,沾着还冒着热气的血,眼睛深陷,眼光飘忽不定,皮薄若纸,以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凸着的骨头。
“他在那呢,抓住他,可别再让他跑了。”
怎么办,两头都有人,往哪躲呢。到处是灯光,到处是人影,哪里可以躲藏?干脆不跑了,等着他们来抓吧,反正是没地方逃,没地方可躲了。
抬头看看天空,天空的颜色是灰黄色的,半透明的。天空的边际是凌乱的闪着鬼火似的幽光,在那光亮中,只要稍微认真看,甚至还可以看出飘舞的绿袖,绿袖下如雪的肌肤——那是用泪水浸泡的肌肤吗,过去是,但现在都不是了。现在用死人的骨头碾成的粉末涂抹着,但就是看不到星星,无论怎样地寻找,偌大的天空,竟然连一颗星星的影子也没有。这可真是件希奇的事,但对现在很多人来说,这才是正常的。有些人甚至会问,什么是星星呢,它是怎样子的呢,是不是象巧克力,或者奶油蛋糕?
没有星星的黑夜,还算是黑夜吗?我问,我大声地问,但是,没有人理会我,没有人回答我,他们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埋头继续做他们的事。我周围集聚着好多的人,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正如他们不知道我从什么地方来。众人如同一下子从地下冒出来,然后,又瞬间地消失掉,一个人影也没有。每个人都在说话,只要睁开眼,就可以看到张翕着的红红的,或是苍白的干裂的嘴唇,象极了几天没吃肉的狼的嘴。没有人回答我的疑问,没有人注意我,没有人意识到我的存在,存在于他们的中间,与他们一道呼吸相同的空气。我倒下了,顺着站在我身边露着肚脐的女生的身体,软软的,如同焉了的水草,女生尖叫着,叫声如同火车进站的笛声,拥挤的人群起了阵骚动,但随即恢复如初。倒下了也就倒下了,谁会在乎一个陌生人的倒下或站立呢。有一双脚慌乱且重重地踏上我的身体,随后是第二双第三双,……
那地方是人才聚集的地方。也许,因为我的问题太简单了,身为人才的他们都不屑于回答。因为回答太过于简单的问题意味着他们的水平低下,幼稚。走出那地方,情形却完全相反了,我走到那,都有人跟到那,问我,老板,你要不要,我们的服务是一流的,我们的产品是国际认可的,绝对让你满意。我不需要人来服务,我有手有脚,我有力气,我能做自己的事,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看到了众多的眼睛朝我投来,那眼神和脸色,我很熟悉,那是看疯子的眼神和脸色。他们看到我朝他们走去,便纷纷闪进街边的一个挨着一个的店铺里躲藏起来,我在店铺前止住,那都是些什么店呀,洗头洗脚按摩,跳楼价大放血。
“老板,你要洗头还是按摩呀,我们这里的服务可是最好的,包你满意。”
风吹,帘动,帘后有人,如蛇的影,纠缠在一起。我转身跑开,跑得远远地,跑到自己看不到洗头洗脚按摩跳楼价大放血等字眼的地方。然,我停下来,抬头一看,那些字眼便挤入眼。什么地方才没有洗头洗脚按摩跳楼价大放血的字眼呢?应该是没有的,世界很大,也很小。
那是白天的情形,我不喜欢白天。因为在白天,我的眼里被各种欲望填充着,我看不到自己,我找不到方向。我喜欢黑夜,在黑夜中,我可以真实地感觉的自己的存在,我可以朝自己喜欢的方向,无所顾忌地高声歌唱地行走。没有流言蜚语,没有嘲笑的睥睨,只有永不磨灭的星光伴随着我。
我漫无目标地行走,我走了好长好长的路,拐过好多个弯,但我身边的一切象征着现代文明的街道或大厦,都是一样的,脚底下是清一色六角形的瓷砖,或方或圆的花栏里,长着一样叶子的树,开着大而艳的花,花瓣是红白色的。长方体的高楼直指着天空。让人误以为,从楼顶可以轻易地登上天堂。而好多的人,就是从那,离开了神仙向往的尘世,离开了牵挂他们的亲人好友。那是我亲眼看见的,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进了天堂。
我喜欢黑夜。我曾经是那么地热烈地盼望着黑夜来临。但,那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如今的黑夜,同白天一样,没有怎么区别,甚至可以超过白天。
多么地怀念过去的黑夜。过去的黑夜,有星星。躺在奶奶的怀里数天上的星星,听墙角砖缝里不知名的夜虫欢快地鸣唱,是永远忘不掉的幸福,然而,一切都成了过去,都只能尘存在脑子里,在等到,某一天,回忆起的时候,它如潮水般地撞击着心灵,让人泪流满面。
现在的黑夜,让我无法找个地方把自己躲藏,与喧嚣飞扬舞动的尘土隔绝开来,使自己的灵魂有片刻的安宁。现在的黑夜,比白天更让人无处躲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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