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记：与诗人竹露滴清响的对话

1·　竹露，你好！很高兴能认识你，这一次的采访是准备在2008年第4期的《西江月诗刊》推荐你的诗歌专辑。　

答：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谢谢北方的雪狼给我这次机会。　

2·首先请你介绍一下自己。比如说，你的笔名有什么含义。我在你的一篇散文里看到你的朋友给你取了一个藏族名字，达瓦拉姆。藏文的解释就是月亮，仙女的意思。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一些你的诗歌风格。　

答：我的笔名竹露滴清响，是取自孟浩然的诗句。“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单从意境这讲这两句很美也很响亮，但我取这名的本意却在下句中“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古来诗者皆寂寞，我希望找到灵魂契合的人。至于那个藏族名字嘛，当时有位西藏的写诗歌的朋友叫巴桑，因为知道我极其向往西藏，所以他看了我的诗歌和博客上的照片后就取了这么动听的名字，我个人非常喜欢，当然那时候我还没有动身去西藏，也就是说我去西藏的时候已经拥有了自己的藏族名字。我进藏之后心里默念的是“拉萨，你的达瓦拉姆回来了！”　

3·其实，我最先注意到你，是在《且听风吟》。当时花生苏主编推荐了你的两组诗歌，《西藏归来，我活得欲言又止（组诗）》和《西藏，我一眼到底的浮生（组诗）》。我几乎没有想到，这是出自一个女性诗人的手笔。因为这次采访，我去了你的博客，一进去就是十几天。（我个人不太喜欢去博客看文章，有一种偷看别人隐私的感觉。这一点反映在我身上，就是我申请的博客都懒得打理）令我惊讶的是，你在诗坛是如此活跃，发表了许多作品。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呢？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对诗歌情有独钟？　

答：谢谢你能用那么多的时间去认真读我的作品，真的很令我感动。我写诗歌是在2004年的春天，在白鹿书院。但真正进入诗歌写作状态是在零五年的三月吧，我忽然发现网络上还有那么多优秀的纯粹的诗歌论坛，让我惊讶也让我从此改变了诗歌风格。诗歌是真正属于心底的东西，一个人最本真的东西，我一直说诗歌是灵魂的歌唱。什么东西能够最好的表达她的所思所想，她就会最终选择哪一种手段来完成这种思想上的抵达。竹露一直是个安静写字的人，认为自己的诗歌一直在路上……　

4·还是先说说你的两组从西藏旅游回来的两组诗歌。在你的博文里，你不止一次提到了自己对西藏的向往。关于西藏，我了解的不多。但是，我在许多文章里读过描述西藏的文章，它整体给我的印象就是神秘、美丽、纯洁。因此，我想，你才会想到用这样的题目去表达你的想法：《西藏，我一眼到底的浮生》。你的这个题目，同样让我想起了梭罗说的一句——我们现在追求的生活，不过是地洞入口处门面（大意如此）。在我看来，一个人生活在都市太久了，就会不可避免地染上一些坏的习惯。这种习惯，有时候对诗歌来说是一种致命的打击。有一段时间，我就常常有这种感觉，写诗更多地成为一种技巧上的练习。无疑，出现这样的情况，多少和环境有关。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产生这样的情况，即在某个阶段，要继续把诗歌写下去十分困难，甚至看到诗歌就会产生一种讨厌的情绪，谈诗色变。　

答：我不知道是否有行走诗歌这一说法。但目前来看我个人是写了多组这类的诗歌。有人说，诗人行走，诗歌流浪。我一直不太欣赏那种无病呻吟的诗歌，我也一直认为一个好的诗人一定最终要超越性别的界线的。所以，从小女子情绪的诗歌中跳出来是一种必需和必然。行走让我的心境和视野都无限的开阔，并延伸到诗歌之中。　

很多的时候文字是一种抵达。把整个世界纳入心中，把世间万物纳入心中，再由文字去转化出来，可以是潺缓的，可以是激昂的。可以深沉内敛，可以喷薄而出。而每个以文字娱已娱人者，都有自己惯用的表达方式。以诗歌、随笔或者小说等各种体裁形式去传达他对这个世界的爱恨和理解。先是一种埋藏，而后是一种挖掘。一个人内心埋藏和沉淀的厚度决定了他之后挖掘的东西的质地和色彩。有人挖出的东西因时间的考证而腐朽不堪。而有些人的东西在让世人拂除泥土和尘埃之后发现了钻石一样闪光的异彩，不用说，这样的质地的坚硬和折射出的思想光芒都是令人心生赞叹的。这应该是为诗为文者最终期望企及的高度。　

每个写作者的自身底蕴决定它诗歌的厚度，而行走无疑可以增加每个人对生活对世界的认知。在你习惯的生活圈子之外，在不同的民族和地区，所有陌生的新鲜的引人入胜的风俗和风景，都会引发一个热爱文字的女子无数的灵感和创作冲动。这不但使诗歌的陌生化成为可能，也使诗歌的视角更加开阔。我喜欢走在路上的感觉，认识陌生的朋友，吸收吐纳新的知识，让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处于兴奋中……　

但是除却行走，或者即使在行走的过程中，我们总是置身于一点。如苏珊·桑塔格谈到布罗茨基时说，只要我们活着，我们总是在某个地方。　

至于你说到的后一个问题，我从未对诗歌产生过厌倦的情绪，对于诗歌我是发自心底的热爱。写下去不是困难，我所有的困难是现在写诗歌的时间少了，因为做了部门主任，肩头的担子重了，工作占了我很多业余时间。诗歌有时候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5·当然，在你这两组诗歌里，最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你多次提到了死亡。高山反应，呼吸困难，这可能是一个原因。于是，在《坐吧，让我们来谈谈死亡》中这样叙述：“发烧，气喘，心动加速，嘴唇暗紫，整整一天处于高烧的昏迷状态，一个人孤苦零丁在异乡接受了西藏给我的最深的洗礼。我又一次体验死亡，并感知了自己的脆弱。吸氧的时候我任自己的眼泪汹涌，因为我从不在自己熟悉的人面前哭泣，但现在没有熟人。”然后，你又多次提到曾经经历的死亡事件。很显然，死亡的阴影由此在你的心里埋下了阴影。这可能也是我第一次读到你的诗歌就被吸引住的原因，并因此而记住了你的名字。因为，在我二十几年的生活，我同样经历了太多的死亡。我亲眼看见了许多我熟悉的亲人非正常原因的死亡。这些事情，在某种程度上不断改变了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我很喜欢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的这一句话。面对死亡，人开始变得谦虚而纯粹起来。是的，在你的诗歌里，我一次次被你纯粹的诗歌所感动。这种感动来源于你的诗歌以个体的亲自体验和感悟，从而折射出时代的幻想。　

答：选择诗歌的形式来聆听西藏，圣山，灵湖，桑烟、清诵、转经的长队，可可西里……用西藏明净辽远的天空，作掩盖孤独的最好羽翼；用遥远亘古雪山上传来的绵绵梵音，洗涤心头的浮华与烦躁；以古老的六字箴言，道破生与死的秘密。飘满经幡的高原，穿透生命的本质；佛光笼罩的天空，容纳洗礼的灵魂。在最高山峰的注视下，我们向生而死，向死而生，洗尽铅华、水落石出的心灵独白传递那些动人心魄却又是难以言传的场景与情绪。法斯宾德说：大部分人害怕的是死亡的过程，而非死亡本身。也就是死前的疾病、长时间或短时间的痛苦，而我害怕的是永远不再存在于人世间。我想，以死亡之思，唤醒对生存的思考，才是对死亡思考的超越。然而，“真正的生存是不可以言说的”。生存的这种不可言说让我联想到维特根斯坦的著名论断：“凡是不可说的事情，就应该沉默。”经历过死亡，从而获得一种新的生命的状态。　

6·我最近读到了一个观点，是在张执浩等人办的平行网看到的。“平行的前提是彼此尊重，尊重的前提是纯粹，即，把写作视为上苍对我们生活的奖赏来加以领受，而非自恃才华公然与生活为敌。因此，平行的第一要务是培植我们各自的爱心，提升我们爱的能力。要感情而非感觉，要真相而非真理。那些试图用写作取代生活的人不是平行者，同样，那些认为生活大于写作的人也不是平行者。所谓平行，首先是与生活保持一种恰如其分的对等关系，既是毅然反抗，又是当然承担；既从容，又紧张，既明知无望，又矢志前行。”我赞同这样的观点。但同时，之所以在这里拿出来，是有两件事情引起了我的思考。第一件事情，是我的朋友没有尾巴的鱼，他在一篇诗歌评论中这样说：“阅读，拼命地阅读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我总是觉得越是读书，心里越是空，所以就要不停地阅读。因此，我每个月那点微薄的薪水，差不多都用来买书。有很多时候，我甚至借钱来买书，因此，就给我本就清贫的生活雪上加霜。”（关于这一点，我无意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去说教，仅仅是探讨。）另外一件事情，是06年的网络红人赵丽华拒绝独立诗歌奖。“非常非常对不起今天会议的主办者、操办者及所有与会者，我拒绝领取这个奖项。并且，自此之后，我再也不会领取中国官方诗坛和民间诗坛所有奖项。对不起。谢谢大家！”按照赵丽华的解释，是因为高考的大门拒绝向诗歌开放。对于上面的两件事情，我不知道你是持什么样的观点？虽然，你在上面的叙述中部分表明了自己的诗歌态度。我想，你能不能用一句话概括，并加以论述呢？　

答：像没有尾巴的鱼一样把自己的生活因写作搞得一团糟的人，算不上一个平行者。所谓恰如其分的对等关系，不外是在能够独立从容的生活同时对写作保持持久而旺盛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有些所谓“诗人”愿意把梵高等一些艺术家拉来做陪衬，认为穷并且执着地追求艺术成功是件很光彩的事，但事实上，梵高只有一个，而如地产界董事长写诗的也不乏其人，而选择怎样的人生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声音，你喜欢哪一种呢？　

你提到赵丽华拒绝领取独立诗歌奖的事，我觉得中国诗坛各种名目的奖项太多，算得上重量级又公开公正的却少之又少吧，包括某些诗刊社年年打造的某些诗会。丽华老师能以诗歌的名义拒签那张名誉单挺让我佩服的。　

一句话总结诗观：诗歌是灵魂的歌唱。加以论述嘛，我就用一首诗来代言吧：　

●《一只好脾气的驴子埋头走在路上》　

一只好脾气的驴子埋头走在路上，一定是土路　

灰尘还不够明灭，乱草清香，露水里有更快的蹄声　

鼠洞是悲剧所生之处。白蚁们离开巢穴爬满驴子的视线　

它要有层次感的穿越　

火车在并行的瞬间，卸下嘈杂的市声　

好脾气的驴子对此视而不见　

月光落下来，身上晶莹的盐粒　

那些细痒的事物，象鱼眼白中的沉迷　

站在一块石头上，望见故乡　

四下无人，寂静比夜更深　

很快，它走在自己的身体之上　

并抑制住对后视镜心有所忧　

黎明，一只好脾气的驴子埋头走在路上，成为自己的作品　

7·你在上面提到了诗歌首先是埋藏，而后才是挖掘。换句话说，诗歌更多的是一种发现，而不是创造。这也印证了谢有顺提倡的那样——从密室和闺房中走出来，走向大地和天空。这也让我联想到你的博客名字——竹露滴清响：我需要呼吸。这种呼吸绝对不是吸入都市中已经污染严重的空气，而是对喧嚣诗坛的拒绝。我在许多人关于你的诗歌评论中留下一个印象：你是一个低调写作，对人类整体性的关注，使你的诗歌纯粹而大气。这不同于现在许多诗人提倡的个人化、娱乐化的写作。你的诗歌，更多是通过对自我的剖析，触摸到人类的共性，进而引发思想的火花和共鸣。比如说，《被忽略的细枝末节之于丽江（组诗）》这一组诗歌，给我一种心灵的净化，暂时让我忘记了自己身在现实的世界，去想象美丽的丽江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当然，我无意在这里夸大诗歌的作用。其实，不仅仅是诗歌，或者文学，这种堕落是全方位的。“过去的诗人是要拯救人类，拯救民族，拯救群体，治国平天下，而现代诗人更多的把全部人类的哲学、文学、心理学等等都用来拯救自身。现代诗更多的已经变成一种拯救术，他用人类最深的这些智慧结晶去拯救自己，使灵魂得到安稳。”（谢有顺）因此，你的诗歌表现出对这个世界真诚的关注，就显得相当可贵了。当然，不仅仅是你的诗歌思想传递给读者一种感动，更重要的是在看似随手拈来的诗歌词语中，包含了你对世界切身体验的大智慧。比如说，“江水下有什么在努力的挣扎，十二年/我们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回声，分不清彼此/后来，我们终于睡着了/开出花朵，大而白，跟在忧伤的后面/安静的发光，埋掉那此令人流泪的事物/延伸到梦境里的苍茫，无法被说出/拯救或者痛惜/我来的前夜你试图割开暗纹下的水/割开石头下的晶莹，/我多怕看到一缕冷了的魂/一瓣瓣的伤心，令世界耀眼的白/如果你不动声色的缺席，是上帝允许的话/今晚的月光不会如此疯狂。十二年它们宁可沉下去/象心灵的一场大雪”（《十二年，我们沿着左岸往返》）那么，在你看来，一首优秀的诗歌应该具备什么的条件呢？　

答：文学崇尚虚构、形象、情感、特殊。诗歌尤是，但一个好的诗人也应该具备一个哲人的素质，思考和写作也会围绕着那些最根本的哲学问题，例如生命的意义、死亡、时间与自我、爱与孤独、苦难与幸福、灵魂与超越等。好诗歌的要素嘛，我个人觉得第一位是情真，其次是立意和构思，立意要深，切入角度要新。三是意境和语言。诗歌的意境要浓，语言要自然凝炼有张力，而运用语言并不完全是形式技巧的问题，它基本上是思想情感具体化或形象化的问题。　

9·平时阅读什么样的书籍或者有哪些爱好？我很惊讶的是，在你的诗歌里，节奏感特别强，而且富有韵律。这一点，许多人表示不理解，但我更宁愿相信我的兄长剑啸指出的那样——有两种人值得注意：一种是富有音乐感的人，另一种是学建筑的人。事实上，每一个人的阅读兴趣的不同，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诗歌或者其他体裁的风格。我举一个自己的例子。在我05年刚开始练习诗歌的时候，有一本叫《宇龙诗选》的诗集对我现在的诗歌产生了重要影响。他是一个十分优秀的诗人，唯一遗憾的是他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我不否认在最初的阶段，我大量模仿他的诗歌。但我现在，已经很少模仿他了。开始有了自己习惯的表达方式。　

答：我最喜欢的书要首推《红楼梦》。第一次读红楼是我小学五年级的暑假，当时有些地方读得还很模糊，但已经被深深的吸引。以至于妈妈几次叫我吃饭根本听不到，常常是书被夺走才抬头。此后的数年间，我又重新阅读这本书至少十次。上学期间为此做过一整本的读书笔记。中国古典文学对我的影响很大，诗经、三言二拍、唐诗宋词，大多的古典名著都纳入我的视野。从鲁迅、巴金、老舍、到贾平凹、王小波等等不胜枚举了，总之像个饥饿的孩子，对于好书真的如面包一样。国外的书籍，我读的大约就是众所周知的名著吧。我最喜欢的女作家是杜拉斯。她的整套的作品集是我在一个书市里淘回来的。其实除了纯文学的书外，我的阅读兴趣是相当广泛的。读书很杂，哲学、宗教、武侠、侦探推理、科幻（订过数年《飞碟探索》）、营销、旅游、周易等等。阅读带来的快乐是一生的。　

说到爱好我很热爱音乐和绘画，以前学过吉它，现在行走时带着敦煌牌的口琴，它能排遣旅途寂寞；绘画方面在学校的时候得过全校二等奖。　

你说到的模仿期可能每个人都会在初写作初期经历过，文字的深度或者方向，我觉得受三方面的影响。第一是天份，诗歌与绘画和音乐同样，一个人的写作天份，有时候不是靠后天的努力就能获得的。一个好诗人应该有着天生的对词语的敏锐性和驾驭它的能力，一些拙不是勤奋能补出来的。第二是阅读，深度的广泛的阅读对写作者很重要。第三当然是现实生活的积淀。一个人的人生经历和阅历如果苍白如纸，自然不会写出深刻的作品。一些作家扮成乞丐去体验生活，目的也就在于此吧！　

10·最后，感谢竹露能抽出时间回答上面的问题。呵呵，说一个题外话。看了你博客的照片，我发现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很要好的女性朋友。我甚至看了足足有几分钟的时间。这张照片让我想起了曾经逝去的青春岁月。感谢竹露，握手：）　

答：呵呵，竹露也一样要感谢雪狼，给了让大家认识我的机会。博客上的照片哦，是捕捉的一瞬间，就像诗歌一样，捕捉了生活中瞬间之美之感动。季节是流浪的人，总在来去间失落青春，在年老的时候我们有诗歌可以回味，幸甚。一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