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想提及他的。今天新装了程序,才上线,那个熟悉的彩色的qq图像就一个劲地闪烁不停。
她知道是他,但她不予理睬。他一连串的话语发过来:你还好吗?
她本想说不好,又觉得不妥,想改口说很好,又想到他疑惑的眼神。
左右为难的片刻,他不迭地打过来一行字:告诉我,你还好吗?我只想听你真实的内心。路过你的村子无数次了,给你打了百遍以上的电话,更不要说不计其数的信息,你不方便回还是另有原因?知道我有多么牵挂你,知道我有多么的揪心?可你究竟是为何,连见我一面的勇气也没有?我不是你的救世主,但我可以奋力拉你一把,我可以在你疲惫无力时慰藉你的心灵。你忘了吗?我说过我要做你的肩膀,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来靠。请来吧,靠在我的肩上,哪怕休憩一小会,你的疲劳也会舒展开……
她苦笑一下,关闭了版面。
他的图像一再跳跃:你还好吗?你还好吗?你还……
他躺在她qq的陌生人里,其实三年前他就在她的陌生人里,只不过她当时不想告诉他罢了,还有后来,她不想挑明事实。
尘封了五年的网事如汹涌的潮水,禁不住肆意狂澜……
五年前的那个夏日,她开始上网生涯。先是qq聊天,接下来玩游戏,再就是成天泡在e话的聊天室。唱歌曾是她最大的爱好,当她聊天累了,玩游戏腻了,便去聊天室唱歌解解闷。
有天,她又横冲直撞了,冷不丁闯到一个名为啤酒咖啡屋的十人小房间,随即被这里美妙的歌声吸引的久久不愿离开,加之里面全是五、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她顿时感到一份浓浓的暖意。这份暖意只有她自个明白——是亲情的缺憾。其中一个老头发了杯啤酒的图片,她找来一杯咖啡回复过去,老头咧开嘴,说她傻的可爱,其他的人也附和老头的话,说她可爱的模样挺讨人喜欢。于是,她礼貌地朝他们笑笑,并打了声招呼,他们除了热烈欢迎她的加入,还纷纷鲜花鼓掌。
她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便悄声无迹地躲藏在这里休憩片刻。
为了表达他们的好客之心,她一展歌喉,唱起了张洪量的<你知道我在等你吗>这首歌,而他恰好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由于他没开视频,房主——一个五十开外的老教授委婉地请他主动离开。他非但不出去,还使坏地朝房间扔了一颗炸弹!这下全完了,房间的所有人都被轰炸的面目全非,电脑也关闭不了。重启电源后,进得房间,他第一个坐在那里,改了网名,叫老鼠爱大米。
老教授恼怒地说他来不及封那个人的号码,那个人就轻而易举逃掉了,下次要让他撞见,决不轻饶!而对面的他开了视频,一脸坏笑望着她。她一下看出了苗头,但她忍住了,没有对教授告发他,却以悄悄话的形式警告他:有种就别欺负老人,这算哪门子本事!他充满阳光的脸散发着青春的无限光芒,他的鼻梁高高的,他的眼睛是深邃的那种,让人看上一眼,就有一种永远也忘不了的感觉。他油黑的头发下是件纯白的短袖,由于是夏天,她穿的也是纯白的,不过是吊带。他砸砸嘴,无视她的愤怒,竟然说了这么一句:我要是女人该有多好,那样也能裸露出半个身子,还能让全世界的男人馋涎欲滴!
她的笑在空气中凝固了,在网络中见多了这类油嘴滑舌的男人,为此她白了他一眼,对教授说他是十足的色狼,快踢他出去!他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嘴巴瞬时变得特乖巧滑稽:美女,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要不要我作揖磕头以示道歉?
老教授被逗笑了,说他们是一个城市的,干嘛要这样对抗到底?
他吃惊:怎可能?老头发来他们的lp,问他这下信了吧!
看得出他异常兴奋,他收敛起他的行为,故作正经地发来一张握手的图片,并打过来两个字:你好!
她低头回击:不好!
要是我让你不好,无论你用什么方式惩罚我,我接受!他的五笔打字法很熟练,她被迫的有点跟不上了。
她斜视着他白色耀眼的短袖,不理睬也不回话,就那样似笑非笑。
他急了:说话,干嘛这副态度?我真惹着你了吗?是不是那颗炸弹,导致你电脑中毒,要是那样,我帮你重装程序,如何?他猜疑的样子和他的刚才的举动极不相符,我没有想到一转眼的功夫,他的性格变化如此巨大。
房间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他还在私下喋喋不休,她无法装作沉默,只好回过去一句:好了,别胡思乱想了,真烦人!要是真想道歉,给大伙来首吧!
他爽快地答应了,撂下一句:我可抠字眼着呢,我这只老鼠只给你这粒米道歉,可别和他们混为一谈!
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他磁性的歌声响遍了房间的每一处角落,大家伙翘起拇指直夸他唱得棒极了!
她鼻子哼着:谁是你的米,你又是谁的老鼠?他边唱边娇嗔地望着她,那意思很明确,他是老鼠我是米,他这只老鼠爱她这粒米……
此后的日子,他一有空就来到这间房子。
从落叶飘零到寒风刺骨,他们在这个温暖的大家庭约摸半年有余了。当然,他来的时候,她早已静候了。可能他是误会了,她不是为他而来,她是为这个房间的气氛。和这些上了年纪的人相处,她感到无比的开怀。他们的脸上,没有忧愁烦恼,有的只是歌声。他们在这里尽情展现她们老年人的风采,他们用真诚固守房间的美丽。他每次进来,发给男士啤酒咖啡,发给女士鲜花气球。紧跟着对准她,第一句话就是那句:你好!
她又来了:不好!
哈哈,看你很洒脱啊,怎会不好?
面子好里子不好啊!
面子好就够了,哪还在乎什么里子?
话不能这么说……
他说她要再重复不好,他的老鼠爱大米就要唱到她说好的那天!
她故意:是不是?
他瞪着她:不信?那好,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他抢了麦,嘴一张便不顾廉耻唱了出来,大家有的在贴图,有的在贴歌,他这一闹腾,教授很快收了他的麦,并毫不客气地踢他出去!
她耸耸肩膀,不由得捂嘴偷笑了。
一溜烟的功夫,他又转进来,老实了许多,但看她的眼神却是匪夷所思。她继续跟教授学贴图,毫不搭理他。他垂下眼帘,显得很失落,满指望她安慰他几句,孰料她无动于衷。
他满怀期望的眼神问她:不能好好聊聊么?
可以啊,想聊什么?她心不在焉搭讪着。
聊我们的缘分啊!他顿时来了兴致。
‘我们’的‘缘分’?她特地加重了语气。
嗯,你说我们能在这么大一个聊天室相遇,你难道以为这不是缘分?他向她解释表明。
还有吗?完了?她的眼睛扑闪扑闪,笑盈盈的对着他。
我们除过缘分,还可以聊我们的所在地,聊各自的家庭,最好聊——你的老公,孩子行吧?他说道聊她的老公孩子时,停顿了一下。
她看也未看他,即刻接上说,和那些人一样——无聊至极!
他弄不明白她说的‘那些人’是谁?他更不明白他和那些人哪点一样?还有,随便问问,就是无聊至极吗?等他预备刨根问底的时候,才发觉她已退出房间。
等待,再等待,忍耐,再忍耐,多半个晌午,都不见她的倩影。他问老头知道她的qq号码吗?老头用摇头回答了他。迫不得已,他也选择离开。
真是莫名其妙,自从他说和她聊家庭,她就从网上蒸发了。也许因为和她在同城,他起先耐着性子等了三天,五天,到后来的半个月二十天。无奈还是未见她的踪影,他可真服了这个女人了,不就是想知道她的家庭她的老公吗?何至于这般对他?想到这里,他有点愤愤然,便一声不吭出了房间。
他走后,她就进来了,这时候已是春意盎然的季节了。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她不是刻意躲他,她有自己的难肠事。与以往不同的是她不再唱歌,也没有打探他的消息。老头发觉她不对劲,私下问她出了何事?她摇头说没有,老头说她沮丧的神情隐瞒不了他敏锐的眼光。她说真没事,就是累,累的身心疲惫,真想好好歇歇。老头劝她想开点,她道谢后一言不发,静坐在角落听大伙高歌。
又一年的夏日了,她照例换上了她的吊带。她不言语,也不唱歌,就那样开着视频,呆呆地发愣……
没有他的到来,房间冷清了许多。这天,他心血来潮,跑到房间转悠。看到她在,他顾不得给男人女人发啤酒和气球,赶忙先对她打招呼:你好!
很好!她懒懒地伸了一下腰,揉了揉眼睛——他的白短袖还是那样耀眼。
真的很好吗?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不是很好吗?她双手交叠在一起,背靠着椅子,勉强打起精神。
冒昧问一句:是否你的不好或是很好与我有直接关系,请你如实……
他的如实相告还没有说出来,她就一口打断了:我最气虚别人瞎猜,你能不能和他们有点区别?
她又是一句他们,他难堪的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问他除了这个没有别的新颖的话题了吗?他实在想不出新颖的话题,就让她提示。
她问他怎么不穿别的颜色的衣服?为什么单选白色?他冲口而出:白色纯洁,他在为亲爱的女人固守!
她心里一怔,男人还会为女人固守?这可是第一次听说。
你呢,说说你吧?他好像说出自己的心事,就一定要她交换着非说不可。
我的宗旨是做个简单无邪的女人,仅此而已!她眼里略过一丝哀怨,所以她回答他的口气也是一种淡淡的忧伤。
噢,这样很好,我特别欣赏这类女人,他扬起眉毛:遗憾的是,我的女人恰恰是——多情的那种!
不属于你的,任她多情去吧,毕竟你也不是人家的唯一。她说完这句话,既同情他又替他惋惜。
轮到她惊呆了,他没有想到她分析问题这么尖锐透彻!他面子上有点过不去,就胡乱打岔,问她距他多远?
她坦诚说了,并把电话给了他,给他并不意味她有什么企图和目的。只是感觉如此亲近,便于联系。
他兴奋的无以言表,得寸进尺邀请她:哪天一起喝咖啡?
我的身心已经够苦了,还嫌咖啡苦不到我的骨髓?她还是一副淡淡的忧郁。
那,喝茶?他脑筋急速运转。
晕倒,我的哥们,你的思维能不能变换变换,怎么不是茶就是咖啡,你不知道这两样苦涩的难以下咽吗?
你看我这脑门,他拍着自己:喝甜汤,怎么样?
甜汤有什么,报上名来我听听。看起来她不客气了。
这……容我想想……甜汤……甜……他急得抓耳挠腮,就是想不起甜汤有什么,甚至想不起一样。
别白费脑子了,八宝粥不是一种!她微露笑意,不忍折磨他,提醒他道。
你看我这记性,真是不好意思。他抱歉地回笑。
二楼,临窗处。
和视频里一模一样,她身着白色的吊带,他的白短袖多么刺眼,多出来的是她肩上披的那一件黑纱。还有她的女友,他的男伴,这样气氛能好点——毕竟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她低头不语,只顾搅拌着碗里的八宝粥。他看出来了,她不是羞涩,也不是拘谨,她心里有苦。至于那里苦,他说不上来,总之他凭着第六感觉,判断出她一点也不幸福,简直和视频差异很大。他服气她伪装潜藏的这么深,他甚至想搞明白,她有多苦,苦到何种程度?他对她有点感兴趣,他很想知道她的老公孩子,包括她的家庭生活。她却不以为然,她虽然不了解他,但她无须了解——她只把他当一般朋友。她对任何走近她的人都不怀好意,倒不是贬低人家,也不是对人家有成见,而是觉得自己的苦得自己受,别人又能影响改变她什么。这是她多年的经验了,她不想把过多的时间用在倾诉上,尤其是面对一个不太熟悉不知底细的男人!
可这次,因为之前他对她说了私密话吧,她竟然有点动心。不是动爱的心,是期盼他一切都好的那种爱心。她看不到这个男人灰暗的一面,却看到了他为女人痛心疾首的另一面。回去后,在聊天室,歌唱完毕就是吐露心声,他们的话题渐渐多了起来。他对她说,他深爱着的那个女人嫌贫爱富后,嫁给了富商。他一气之下,娶了现在的妻子,妻子非但看不起他的父母,还乱在外面和领导胡搞。他的工作一般,挣不了几个钱,花费还挺大。他压力大的几乎要爆炸了,他真想问问女人们,这么下贱,居然都爱有钱有权的男人?
她聆听到他说妻子和这个女人时,眉头微皱了一下。她是感性的女人,她不相信女人是他说的这样,也不喜欢他用这种语言来评判女人。可看到他满脸苦楚,她起先的怀疑一点点放下了。他喝了一口水,问她的家庭概况。一直以来,他说出他的隐私,似乎都要彼此交换。她习惯了,无所顾忌说起了她有三个孩子:一个是她的弟弟,一个是她老公前妻的女儿,一个是他们的爱情结晶。她和老公的发展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他们的关系用亲情总结再合适不过了。她无法想象,下半生该如何过?她不敢想,年纪轻轻的她把这些孩子要管到何时?
他带着几分质疑:你有爱的男人吗?
她沉默无言,随后摇头以示没有。
他使出了他的绝招:想没有想过,以你这样的处境应该有个给你力量的男人扶持你一把,或者靠在他肩头歇息片刻?
她几乎要说出先前有一个,可是他后来欺骗了她。但她忍住了,她怕他再度揭起她的伤疤,那样她的字典里就不会有坚强二字了。她的个性也不是这样的了,她的人生也许有所改观。他凝视着她的嘴唇,渴望她说一句。谁知她倦意十足。他从她嘴里掏不出别的话了,就提议早下线,早休息。她实在也累了,所以当他说出口,她巴不得默许呢!
这以后,聊了几次,他的话题都是追问她有没有别的男人?需要不需要别的男人给点安慰?
她有点琢磨不透对面的这个男人了。恰逢这时,陪他第一次见面的男伴及时出现了,他带来了一个无比震惊她心的消息。他说他是伪君子,让她千万别上当。他说他当年为了高攀公司的老总,也就是现任妻子的父亲,他置老家那个深爱他的女人性命于不顾,逼的那个女人流产大出血下嫁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富翁。婚后岳父的地位一落千丈,他又怂恿妻子委身他的领导,妻子不从,他花心大发,又诱骗上了领导的侄女。他除了那张花言巧语的嘴巴,可怜兮兮的丑态,剩下的就是卑鄙肮脏的灵魂!
她笑着感谢他。他说他怕下一个目标是她,这才来通知。她嘻嘻笑着,她一无所有啊!他说她的神韵和风姿啊,他第一次见,就和他打赌一定要勾到手,不勾到手誓不罢休!
她对他说,她不是轻易上当的女人,她复杂的只差找个骗她的男人了。未料到他和他一样的纷繁,可怜可悲可叹可哀!他临下线说了一句良心话,他爱她倒是真心的。
何以见得?她问道。
他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啊,每次开机,都在等待她的到来。他言不由衷。
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是他肚子的蛔虫?
嘿嘿,我不是他肚子的蛔虫,却是他的邻居兼同事,要是不够的话,我还是他的上司……
再见到他,她装作若无其事,他再次要求见面。她委婉拒绝了,欲看他下步路怎么走?
除了谈论两性,犹如她问的,没有新颖的了。从有聊到无聊,再到后来,她索性退出聊天室了。她真想说他是偷米的老鼠,而不是爱米的老鼠。直至又一个夏日来临,她卸载了e话,连uc也没有安装。他找不到她,qq留言,手机发信息,严重时,电话半个晚上响。不得已的她将手机和老公换了。但qq是不可能给人的,也不可能不上线:她的等级两个太阳,她的好友多不胜数,怎能为了他一个而随便抹杀掉。无可奈何的她设置菜单:拒绝陌生人的消息。
好几个夏日过去了,她的白色吊带还是那样清爽。
时间已是五年后的今天,她所谓的‘孩子们’长大成人,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她的心灵也不需要任何男人的慰藉。只是他没有放弃过,他千篇一律地重复着他的伎俩,他走着掩耳盗铃的老路。目睹他的‘惨状’,多少次,她都很想诚挚地抹掉他的面具,告诉他别浪费时间了。她不想讥讽嘲笑,她只想告诉他别徒劳了,转变角色去吧,我不是你要寻找的那类女人,你也不配做我依靠的肩膀。还有许多次,她想当面问清他,劝解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却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终于,当他的qq一遍遍发来你还好吗的信息时,她轻描淡写回复了他一句:我很好,我真的很好。
说完,她披上了她的黑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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