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无数次想要哭泣,终于发现,泪,窝在胸腔,却,如管中之石,难以倒出。
曾经在百度里搜索泪水能否流尽。答案没有定数。于是明白,百度并不是无所不知的圣人。便不再对人倾诉内心的苦痛。是的,没有人能解决我的内心。连常平也不能。除了我自己。
常平能爱上我,我一点都不足为奇。是寒冷的冬夜,空中伴有零落的细雨,抑或是雪粒。我从家里跑出来,赤脚,散发,单裤,薄毛衣。午夜过后,柔情细雨变成凛冽大雨。我下意识仰望天空,脸部的肌肤明显感觉到冰冷潮湿。呵,是雪。二零零八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以往早了一些。也汹涌了一些。
我心想,不知道是不是天上的某个神仙姐姐也失恋了,老天才会以此为她鸣不平。
一道刺目的光芒雷电般旋过眼前,持续而后熄灭。本已哭红的的眼睛更加刺痛。以手虚掩,原来是一辆黑色轿车噶然而止在不远处。思量,这是停车场。无知无觉,信步游走到这里来了。而恩祥,他没有追我,他真的没有追我……
身体虚寒,身心都在打着寒战。我不能问自己恩祥是否真的爱我。仿佛一问,就正中了心坎,会碎裂,会疼痛。
他泊好车,路过我身旁。欲行却退。行至我跟前。他的双眼像一汪深潭,我的身子倒影在上面。所有的情绪都掩饰不住。所以当她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一个劲点头。而后,他从身上掏出一个皮夹子,取下名片和身份证给我看。灯光有点黯淡,我没看清楚。我只看到两个大一点的字。从此常平这个名字便像流沙一样,一点点渗透到我泪水盈盈的心里。
那晚,我跟他回了家。他的家很小,还有点乱。他有点羞赧地笑笑,不好意思,很乱吧。平时工作忙,没顾得收拾。边说边整理一地狼藉。其实不管这屋子糟糕或整洁,都与我无干系,我冷冷地抛出一句,你不抽烟?
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道,不抽。抽烟简直是花钱买病。
如果不抽烟,我应该不会讨厌他。因为我的恩祥也是不抽烟的。
看我脸上喜气全无,他也收起了笑容,很客气地说,你先洗个热水澡,衣服都湿了。我似乎丧失了说话的力气。只是顺着他的指向,径自走进浴室。
温热的清水冲洗着我的身体,就像冲洗着一切罪恶。我咬着嘴唇,直到嘴角血腥泛滥。我说,苏末末,你一定要忘记他。一定……
可是,那么难。像杀手忘记血腥,婴孩忘记出生,那么难。
他的衣服套在我身上大很多。我感到极其别扭。他似乎看出来,说,先凑合着,这是我最小的衣服了。我终于礼貌,不碍事的。谢谢你啊。突然冒出来这句话。
我是个热心肠的人。但不轻易感谢。所以说出这句话,实属不易。
后来,我学会感谢,是从那一次开始。常平说,要经常记得给人说谢谢。即便是与你最亲近的人。
怎么不会感谢。只不过,我不愿意。难道要我对抛弃我的男人说谢谢你抛弃了我吗,我是个平凡的小市民,所以没有博大的胸襟。
那晚,我睡在常平的床上,常平打地铺。他是个善良的男人。有点像古代电视剧上的救命恩人。
如果没有他,我活不过那个雪夜。因为我的肚子里有了恩祥的孩子。
2:
我二十四岁,还算年轻,但已经不是花枝乱颤的年龄。这是因为恩祥二十三。我妈妈说,女大一,哭啼啼。一开始,我妈妈就不赞成我和恩祥在一起。除了这句极有杀伤力的俗话,我妈妈还说,恩祥不是能照顾好女人的男人。
妈妈的话对我来说是东风吹马耳,毫无用途。我说这纯属讹传,我要推翻这愚昧的传说,用我和恩祥稳如泰山的爱情。
可惜,两年后,我的泰山不压顶,倒了。我不得不相信妈妈有洞若观火的本事。
这两年中我和恩祥过得很好,也不好。我们很相爱,也不爱。有时候恩祥下班会给我带一根香玉米,我吃起来很香甜。有时候他家也不会,在外面打牌买醉,也不吱一声,我会难受。他不是婚外情,所以我很快就会原谅他。我把这一切都归于他的贪玩。他他确实像个孩子,喜欢篮球和游戏。喜欢洗澡的时候唱宝宝金水的儿歌。
我说恩祥,你真是个大孩子。恩祥不服气,他噤道,你才是孩子呢。动不动就哭。
我喜欢他这个样子。单纯得看不到欲望的影子。
也许,我是个泪水汇成的女子。但只有爱的人才能从我的皮肤里挤出泪水。譬如恩像。再譬如常平。
直到恩祥在我回忆里变得模糊,我才知道还有常平可以让我落泪。这时的泪不够纯净,却苍凉有余。
最揪心的爱情就是如烟菲散。突如其来的灾难,来不及缓冲和过渡。
我矗立在某个巷口,有风。却不能把我的心吹醒。我反躬自问,却想不出合适的缘由。带着寥寥期许,也许不到爱人的影子。离去已成定数。爱到尽头,作猕猴散状。
或许妈妈说得对,只有门当户对的婚姻才能长久。恩祥,他是富家公子。我只是一只麻雀,怎能飞上凤凰枝。
你不是麻雀。你是那花浪上轻盈的蝴蝶。恩祥这么说过。但,又能怎样?蝴蝶的前世还不是一只丑陋的蛹。
我像一只蝴蝶,被时间的魔掌打回了原型。
没有锦衣,没有玉食,只有小小出租屋和敦厚淳朴的常平。
3
不是不想回家。是没脸回家。一个作家说过,家,就是那回不去的地方。翻然悔悟,为时晚矣。自小脸皮就薄如蛋壳,怎受得了别人冷眼同情。对我来说那是鳄鱼的眼泪,如同羞辱。
于是,躲进自己的蛹里。苦乐都自行消受。
常平说,末末,只要有我,你扔可以破茧成蝶。我笑,常平,你凭什么?
常平大我两岁,却有六十而耳顺的气度。他的脸上是异常的平静。相信我,末末。他说得掷地有声。
是么。他们都说爱情从来都是新爱治旧伤。那我试试。
我做着一份不咸不淡的工作。自以为会耽误写作的天赋。没有跟常平提起,但是他有洞见症结的本领。慭慭然莫相知跟我商量,如果不想工作,就专心在家写作。我说,好。事后,服膺长叹,常平啊常平,难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写作是借口。我才疏学浅,灵感也如一潭死水,写出来的文章波澜不惊。虽然孜孜不倦,但是所有的文字仅限于对一个人的回忆——恩祥。我大概知道,有一天,回忆会像奶奶门前的河水一样,殆尽枯竭。
我从不在常平面前写文章。通常常平一下班我就停笔了。他问我,为什么不写了?我故意打趣逗哏,你回来了嘛!我想和你一起玩。
常平脸上的笑意像投进水里的木头一样,浮上面颊,挡也挡不住。
我原宥自己。怕常平看见。怕他知道,我把自己埋在斗室里,全是写着关于另一个人的回忆。虚着的心很快就能镇定下来。但我又明白,如果独木不难支,为何要依附他这棵参天大树。
我错了,我自以为深藏不露,其实早已被常平看穿。
真相源于一个博客。一天,无意中在历史浏览器中打开一个网页。不小心看到扉页的内容,迎合了我的口味。于是一篇篇看过。才知道是常平的博客。里面敷陈原委了很多小事,均和我有关。
于是,泪盈阑珊。有这么爱我的男子,为何还要苦苦思念不辞而别的人。
是的。
失去不爱我们的人,是他的损失。
因为。
他失去了爱他的人。
失去我们不爱的人,是我们的损失。
因为。
我们失去了爱我们的人。
所以。我不可以失去常平。我关起回忆的闸门。用手术刀取下脑中的回忆镜。铲除过去,才有资格展望未来。
3:
常平早上出门前告诉我,晚上有一些新朋友要来。想介绍一些朋友认识。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不出门,一听到有人来,竟有点丑媳妇见公婆的紧张感。上午,把家里清理干净整洁。下午,洗脸,换衣,穿了常平新买给我的米白色长裙,鱼嘴圆头皮鞋,又去美容院做了脸,再弄个随意的韩式盘发。万事俱备,只欠客来。
看到他的时候我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大。但是所有人都觉得我有点莫名其妙。常平在一边打圆场,末末就是这样,像个孩子,时常会有惊喜呼出。可能是惠美小姐太过光彩照人,所以……他笑。众人皆笑。
我悬着的心终于如陨石落地。
那明明是恩祥,为何他装作不认识我的模样?他的演技精湛逼真,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他有演戏的天赋?
它们嬉笑,我慷慨陪笑。她们说话,我敷衍迎合。我本想问问恩祥,一年前在做什么?是不是江城人?大学是不是在南方的一个城市,校园里一年四季都弥漫着樟叶芬芳的清香?可是他们一直谈论电脑硬件软件。我几乎插不上嘴。后来,恩祥开了一个玩笑我很不悦。他说,看见常平开着bwm车还以为他是纨绔子弟呢。没想到是靠双手吃饭的技术工人。
他这么说是在炫耀吗。我不屑地瞪了他一眼。被他逮到。他以笑掩之。
那个雪夜,我也误以为撞到了豪门公子。后来才知道那辆车是他们老板的。老板有事,让代他泊车。
想想也是,常平这么普通的人,哪有开bwm的福分。
我没想到再一次见面,竟是这番景象。再相聚,情已逝。
我没有和常平一起送他们走,只是倚在大门口,目送他们离去。像目送任何一个偶尔来访的客人一样。
回头的瞬间,掉下眼泪,狠狠抹去。这一次不是因为被抛弃,而是因为他的陌生。
情已逝,会心伤。那么,情已忘,是否还会被提起?
晚上,我终于忍不住问常平,惠美是恩祥的女友吗。
是呀。我觉得他们挺般配的。
其实这还需要验证吗。惠美在门口台阶处险些跌倒,恩祥快速去扶她,我都看到了。我就是这样,宁愿相信过期的誓言,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临睡前,常平告诉我恩祥殷实的家境。告诉我一年前他车祸后失去了记忆。我双手掩耳,低头哽咽。常平忙问,怎么了?末末。
我说我有点感动。
真是个多愁善感的丫头。常平顺势揽我入怀。我在他厚实的胸膛里慢慢停止呜咽。
4
事态安稳,岁月静好。
一次,心血来潮,我等以前的q,看到恩祥灰色的头像。他的脸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我也终于没有落泪。
恩祥,我也该把你忘记。哪怕是用一生的时间。
忘记你,是为了爱他。我轻轻对自己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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