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随着父亲从麦地里回家。天已渐渐的黑了,月亮早已经挂在树梢。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我。我坐在后面抱着父亲的腰,闻到他身上汗气味儿。这个可以让我依靠的背,是那么的宽广,他身上的泥土味儿是那样的熟悉。父亲那时候,才刚刚学会骑自行车。我也为能坐上自行车而感到骄傲,我喜欢别的同龄人用那种羡慕的眼光看着我,这会让我感到很满足。所以我喜欢父亲骑自行车带着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的脚被车条给绞了一下。我大叫一声“哇”地哭了。父亲立马将车停在原地,抱着我一口气跑到了医院。父亲干了一天的活,却不知疲倦一口气抱着我跑到了医院。包扎完了,父亲把我抱回了家。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正坐在外面的凉席上乘凉,父亲将一瓶从凉水中冰好的汽水拿到了我的跟前说:“三,喝一袋汽水好凉快。”我从父亲的脸上看到了他在愧疚,我知道对于这样的事情,责任在我。虽然我对于责任这个词不是很了解,我也不明白:一个父亲对于自己的儿子到底要负什么样的责任,我也不明白他对于想今天的事情算不算责任。但我看得出来,他在自责。我接过了那袋汽水,就在父亲起来转身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那宽大的肩背。它是那样的熟悉,但又是那么的陌生。我不喜欢他对我客气,我不要他负起对此事的什么责任。我希望他能像平时与妈妈吵架的样子来对我。
但他没有,他一直对我都很客气,哪怕是生气的时候也一样。由于我在家里是最小,所以有好多时候,父亲总是站在我这一方,还是因为我有道理。我与二哥总是有好多时候拌嘴,甚至有时候大打出手,但他从来都是如此。这样让我在家里感觉很别扭,好象我天生就是一个刺猬一样,与谁都不能友好相处。由于生活窘困,所以父亲与母亲一直吵架,刚开始的时候是吵,到后来父亲不知怎么了,老打母亲。为此,他们才分了家。大哥、二哥跟着母亲,而我自然而然跟着父亲。虽然如此,我们还是生活在一起,只是父亲没有人说话。尽管我跟父亲一派,但我那时候还小,所以不能陪父亲谈论什么,更不用说参谋了。
一九九四年,大哥考上了大专。父亲与母亲和好,我们家也还像以前一样。那天大哥去上学,我们全家都到了车站看着大哥上了车。母亲哭了,父亲却保持着微笑对母亲说:“孩子去上学,又不是去做坏事。”那时候父亲牵着我的手,我感觉到了他的手在紧紧的抓着我。父亲与母亲看着车消失在远方。这时候我从父亲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知道父亲的心在流泪,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此时我感觉到父亲的手好象在颤抖。在时光飞逝的日子里,父亲与母亲的迎来了大哥的第一封家书。这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开心的事情了。每当大哥来信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父亲与母亲的心情。一连好多天,他们的脸上始终绽放着笑容。此时我也渐渐的发现,父母亲的身体日渐下降了。这直到两年后,也就是九六年,二哥考取了重点大学的时候,父母亲的身体才显现出来。父亲的腰也有所弯曲,头发有一半也白了。母亲的身体一直是不好,本来就生活在南方,雨水比较多,天气易变,只要一阴天,母亲的背就痛的厉害。有的时候痛的晚上都睡不着觉。由于我也一直不在家,所以总是叮嘱父亲说:母亲的身体要是感觉到哪点痛,就去给母亲拿点药,或者陪母亲去医院看看。
我为了让他们好好的工作和学习,在信里也很少说父母亲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了。这也是父母亲的意思。
过了一段时间,我就回家,之后母亲就会问我:“最近有没有给你大哥联系了?他的对象找到工作了没有?”之类的问题。我完全的了解他们,与父母亲一样大的人孙子都已经好大了,而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成家。往往我会避开母亲的这类的话题。父亲却不以为然,总是问我:“最近在学校还好吧!学习还紧张吧?”我总是敷衍了之。我知道他们都是为我好,但说真的,对于今年的复习,我真的不敢说。有时候,我不喜欢与父亲讨论这方面的话题,我总是说,还行!因为我不想让他们失望。不仅仅如此,那时候的我处在自闭的状态。父亲看着我的时候,我却又不忍心不告诉他。
一天,我回家,家里的门锁上了。我就到了地里去找他们。远远的我看到了父母亲的衣服贴在了身上。那隆起的背影仿佛是一道彩虹,绚丽的展现在我的眼前。我朝着他们跑去,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像个孩子似的跑过了。父亲转过脸向我微笑了一下说:“三,你怎么找到这里。”之后他向着母亲说:“你回去吧!剩下一点我干完就回去了”我看着母亲说:母亲,你回去吧!还有一点,不多了,我与父亲一会就干完了。父亲坚持让我跟母亲一起回去。我知道他在心疼我,但此时的我在心疼他。我看着父亲眼睛情不自禁的模糊起来了。看着母亲的背影,我什么话也没有说。
九八年,国家提倡开放大西北,而我们那里发生了特大的洪水,我也刚好是那段时间离开家,来到了乌鲁木齐。
十二月初,我坐着火车回到了家,而父亲早已站在车站等着我了。我不知道父亲已经在这里等了几天了。我在给父亲的信里这样说的:
父亲:
临近寒假,我校定于阴历十一月二十七放假,我于十二月初三达。
三子。
到了家,我发现家里的一切都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父母亲的身体比以前蹒跚多了。而母亲正在为我们收拾房间,父亲满脸笑容的说:“今年,你大哥说带着一个女孩来我们家过年。”这时候我才想到,父母亲早已经盼望的就是这个了。是啊!他们一直都在为我们而活着,现在也应该让我们为他们而活一次。
很快,大哥带着一个女生来到了我们家。但唯一的遗憾就是二哥没有回来。本来说好他回来的,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没有回来,因此母亲一个年也没有过好。我安慰母亲说:他可能是因为学习比较紧张的缘故吧!或者他有什么事情脱不开身。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母亲的这个小小的心愿没有实现的原因。后来大哥是结婚并且有了孩子而脱不开,我也到了后来懒的回。虽然父亲后来电话不说,但我们都能感受得到他是多么的希望,我们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就是这么个小小的愿望,直到两千零三年,这个愿望才帮父母亲实现。在零三年的时候,我们统一一天回家给父母一个惊喜。那时候是父母亲,我感觉得到是最开心。那一年的春节我们终于帮助父母完成了多年的心愿。在零七年的时候,我们又全都回去了。因为我们约定好给父母亲过六十六的寿辰。那天晚上父亲哭了,父亲在我的印象中从来都没有哭过,哪怕是再伤心,哪怕是再苦,但那天晚上父亲哭了。我知道他是高兴哭了。有谁能够相信作为一个父亲在他的子女面前哭过呢?也许生活迫使一个男人不能够哭泣,他们的使命就是威严,就是坚强。但坚强过后的喜悦又是什么呢?哭吧!那天晚上,我们没有一个人阻止父亲,我们知道,他也有权利去哭,他也有脆弱与狂喜的时候。在他高兴的时候,就让他哭吧!大哥抱着父亲什么话也没有说,而我们只是站在那里流着眼泪。父亲与母亲这一生真的不容易,我给自己说。
杨柳三月,春风轻拂,阳光也很好,春节过后所有的一切都又开始了。雪已融化,万物复苏。父母亲一个一个把我们的送走了。而我给父亲说:父亲,家里有什么事情,你就给大哥打电话。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大哥离家比较近,而我与老二离的都稍微远一些。父亲笑着说:“我们能有什么事,没事的,去了好好工作,你看我们的我跟你母亲的身体都还硬朗的很。好了,上车吧!”我看着父亲那蹒跚的身体,他那熟悉的背影,我哽咽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转眼之间,我的父母亲都已经年迈,而我们也都已经长大并且都已经有了自己的追逐和归属。那时候,我不了解,也不能够了解他们为什么会那么苛刻的要求。他们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我们身上,他们不是希望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而是处于一种爱,处于一种责任。有的时候,我在考虑责任真的那么的重要吗?是的!至少在今天,它重于生命,责任的存在,也就是生命的延续,也只有责任,才能使生命延续。我是父母亲生命的延续,我是他们的寄托。每当我给学生们上朱自清先生《背影》的时候,我都会想到我的父母亲。每当上完课的时候,我都会很辛酸,甚至想找个没有人的去大哭一场。
两千零七年的时候,我回了一趟家,因为我的父亲身体不是很好。是大哥打电话给我说的。当时我还没有结婚,我还是一个人回去了。之后我叫父母亲到乌鲁木齐来,但他们还是那句话,他们不会离开那片生养他们的地方。毕竟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了。我也就没有在勉强他们,因为我爱他们。不论父母亲在哪里,他们熟悉的背影都时时会令我牵挂,父母亲也一样会为我们牵挂,不论我们走到天涯海角,在那片熟悉的土地上,始终有着我们爱,有我们的温暖,有着我们的根。那里有我们所熟悉的背影,因此它不会令我们陌生。
本文已被编辑[悲秋道人]于2008-7-11 20:31:2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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