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是清明后的第二天。正值周末我和妻在家里休息，下午三点多钟突然接到乡下打来的电话。说父亲从高处摔下已经神志不清了。这怎么可能我们难于至信，就在清明节我们还到家里了，尽管父亲已经体力不支，但精神还好。我和妻立即打的赶往老家。匆忙中我们赶到，父亲已经躺在庭堂的竹床上，呼吸急促。呼叫中没有意识。我电话联系小蒋开了些脱水剂，还有液体输入后太约一小时，呼叫父亲尚有些反应，检查中发现左侧上下肢运动功能障碍。显然提示脑部有出血。我与大哥联系考虑到父亲的病情随时可能出现生命危险。通知速回，并作些安排。到次日零晨（2008，4，7）2:40父亲终于支撑不住了心跳呼吸停止,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就这样孤单而无赖地离去了，终年七十四岁。父亲的一生是在极其艰难困苦中渡过的。幼年丧亲，中年丧偶，老年疾病缠身。晚年长住在老家我们未能很好地照顾，颇感内疚。丧事我们尽量按父亲生前意愿，以满足老人的心愿。

父亲三岁那年失去了母亲,五岁又失去了父亲,从一个不懂事的幼童一下变成了孤儿。后来一直跟叔叔还有婆婆长大。生活极其艰难，很小的时候就承担了一份繁重的体力活，自然也就没办法读书。直到后来父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领工钱只是打指印。记得我大学毕业有一次去父亲那儿看到了一个本子全是大小不等圆圈，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父亲的记帐单。说父亲不识字有时他也会写几个字，当然我也不认识是什么字，父亲是木匠，过去木匠有大木与小木匠之分，大木是专盖房子的，小木是做家具的。父亲学的是大木这是体力量很大的工作，（过去房子多为木结构，现在在有的山区还有人盖这样的房子。）房屋建成的最后一道程序就是上梁，这时梁上要写字，说是字其实也是像道士常划的一种弧。（这几个字相传有避邪镇宅之功）这是他唯一会写的字，也是反复写了几十年的字，也许只有他认识,不过这几个字可不是他自己编的而是师父传给他的。父亲13岁不到就去闽西的一个山区学木匠，学了三年要出师了，师父还想留他做点事同门师兄弟都走了唯有他留下来了。可能是因为渴望父爱吧，父亲对大他一辈的人特别尊敬，对师父更加如此，旧时师父是要求很严的但他从来没说过师父的坏话，很多人受不了师父管教早早地离开，只有他默默跟随着师父。也许是这种真诚更有耐力，父亲得到了师父的真传，到后来已经成为闻名于当地的木匠师傅。要盖房子都来找他。以至于父亲也挣了不少钱，从白手起家到后来还在老家盖了房子，这在七十年代可是不容易的事呀。

父亲从学徒后一直都在外做工，即使是婚后一直过着分居的生活。到每年过年时候才会回家。那时一般都是满载而归，除了钱父亲每次会带来几只木箱回来，木箱是算好尺寸为家里盖楼板用的。那时山区的木材容易买价格也便宜而老家不出木材，在那计划经济年代，木材是紧巧品也是禁运品。仅靠父亲这样往返千里，一点一点像蚂蚁搬家似的硬把老家房子楼板给盖起来了。今天的人看来可能不可思议，上一辈的人就有这种毅力，中国千古绝唱愚公移山不是传说。

　父亲是个性格豪爽的人小时候我们常认为，像水浒传里的人物样，豪气十足但有时很鲁莽。他很酗酒，大多数的时候必醉。或许是工作劳苦，父亲每餐都要来一杯白酒，兴趣来时会喝上斤酒。然后，喋喋不休反复地说着那些故话。（这里我说的故话是指父亲平常说的那些事，都听过好多次了。）此时有人打杈他会不高兴的，甚至会发火。有一年跟他的一个师弟一起喝酒，两人为很小的事打起赌来。结果说不上那个输赢，大家各持己见也没有人为他们作证。最后谁也不服谁兄弟反目为仇，闹了好长一段时间。家人为此着急又没办法说服他。母亲嫁给父亲时，外人常说她是下嫁了。母亲读过书，而且人也长得好。平常母亲很有办法管父亲，只是到了喝醉酒时候，就束手无策了。曾经好几次父亲喝醉了母亲说了几句后，结果大闹起来。父亲的闹法很特别他不打人只是砸东西或者一气之下走人。不过酒醒后又一切如常,小时候很怕父亲多喝酒,所以总是想方设法让他少喝。直到后来父亲年纪大了我们还改不了这种习惯，父亲一端杯我们第一句话就是，少喝点。到后来反而是父亲只要我们在场时喝起酒来很不自在。

父亲极为善良厚道也好施乐助，为人盖房子从不收定金，工钱总是最后接，不少帐到后来接不到钱。对此父亲不以为然，常自我开脱；人家实在困难也就算了。有段时间当地兴起了很多庙，父亲有身好手艺，常引以自豪的是做了一幢类似宫殿的文昌宫，说工艺很复杂而一字不识的父亲却把它拿下了。听说父亲的手艺好都来请他做。父亲与庙里的和尚吃住在一起，庙里吃的是斋饭，自然没酒喝，强忍酒隐好不容易把庙盖起来了但工钱少了一大节。庙里和尚说：“苏师傅你好人好福气给庙里化点缘吧。”父亲二话没说收拾东西就下山了。　

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长年累月远离家人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每年只是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家，一年中有时母亲会过去走走，那都是我们很小的时候的事，到我们上学后就没有去过。父亲漂泊劳作了近四十多年。做的是体力活，劳累了一天下来还要自己做饭洗衣服。但在我们的记忆中父亲从未诉过苦，也许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历练了父亲这种吃苦耐劳钢强的性格。真正使父亲感到无助而痛苦的事情是母亲的逝世。1984年母亲因患乳腺癌不幸离世，那年母亲年仅四十八岁，而父亲也不到五十岁。都正值中年。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无情，本来此时的父母亲可以走到一起来生活了。此时哥已结婚了，我也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如此大的变故。原本性格开朗的父亲一下子沉默了，偶尔会提起往事而潸然泪下。那时我和哥不知怎么办，有段时间我们都希望父亲能有个伴来照顾。我们旁敲侧击地提过都有被拒绝了。后来父亲还是一个人回到了闽西山区，仍然在那里继续他的事业。有一年我去那里看望他，在一个镇上父亲租了一间房，隔着一扇木质墙外面就是东家养猪的地方，卫生条件极差。看到这种环境我难于抑制自己的心情泪水情不自禁地流淌。我力劝父亲回家去。要知道，家有父亲自己挣钱盖好的房子，足以安居颐养。父亲坚持说自己已经习惯了，还说这里还有些事做离不开来。最后只同意另租个地方住。

在母亲去世十多年后，父亲才算真正回到了家，住上了自己盖的房子。此时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稀少也全白了。原本挺拔的腰板也开始佝偻。父亲回来了我们也感到很欣慰。辛勤劳作了一辈子的父亲晚年还过着自足自给的生活，又养鸡又种菜。我们回家时吃的都是父亲自己种的菜，还常要我们带些鸡蛋回来。原本可以颐养天年的父亲,在他近七十岁的时候痛苦又降临到老人的身上，被查出患上了前列腺癌，经手术治疗后一度好转，但仅二年后又出现了骨转移。疼痛难忍仅靠止痛药维持。其间我们要为父亲请个保姆被拒绝了。钢强而独立的父亲一直支撑着。他从不求人即使是病重期间。出事那天父亲只是为了接一根绳子而从一米处摔下，本来可以请人做的事而他就是这样坚持自己来做，从而造成了致命损伤。

读过朱自清的背影，父亲坚强背影常浮现在眼前，回忆父亲我的心情正像诗里描述的。

父亲

朦胧时候

父亲

是一座大山

坐在他肩头

总能看的很远、很远

懂事时

父亲

是一棵倔强的弯松

这才发现

我的份量这样重、这样重

而现在

父亲啊

你是一首深沉的诗

儿子默默地读

泪轻轻的流　

本文已被编辑[恋上痞子]于2008-7-11 10:17:2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