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仔回乡

在村口，碰见张得海

他改名叫张广辉了

眨巴好阵眼睛，终于认出我是谁

狗日的，听说在广东的厂里当什么主管

挣了很多钱，就连我都认不出了

站在村口，他恼怒地拨落

我搭在他肩上的手

狗日的，他还卷着一条大舌头

一会白话一会普通话

见他这样，我有些羞愧

瞧我裤腿上沾满了泥巴

吸烟呼呼响，在穿大西装的张广辉

面前，我像红苕一样土，说着乡间

被他唾弃的

红苕的方言

月亮啊

月亮啊，当你把宫阙之门打开

照亮人间，让大地上单薄的事物

都情意绵绵起来

都欢声笑语起来

可是，月亮啊，你能照亮人间的心么

你可知道，那些走不动的庄稼

沉默的小路

以及比小路更沉默的村庄

她们都有着同样黑暗的心

月亮啊，当你把宫阙之门打开

她们只能挤在一起

与大地上命苦草根的人

陷入你冷森森的银辉里

陪母亲晒太阳

母亲病了，郎中说要多晒晒太阳

我向队长请了假，只批了半天

我必须选择午后的阳光

决定陪母亲晒太阳

我从来没抱过女人，今天头一次

抱了我的母亲，一个病得有气无力

的老女人，过去我一直被她抱着

现在我抱着的如似一张薄薄的床单

那么的轻，轻得让我想哭

阳光下，母亲像个孩子

脸上漾动着幸福的光影

一阵风吹过来，怕她真的像床单

被风轻轻吹走，我赶忙抱紧她

忍不住一滴泪砸在母亲的额头

母亲一下子又唤起了我的乳名

小　路

天知道这条小路是哪个时候有的

弯得那么要紧，像母亲飘在

风中的炊烟甩来甩去

我每天都这样被吹得甩来甩去

学校离我家多远

小路就弯有多远

曾想用三角函数

来把她算成直线

终因我异想天开没能实现

当我拿着初中毕业证回家时

小路却遭人破坏了，一条乡村公路

摇头摆尾占去了好大一段

我心痛痛的，小路啊

我还没把你走开岔呀

一盏马灯

一盏马灯，提在父亲手上

点燃漆黑的旷野

照亮庄稼的头颅

她们摇着光向父亲打招呼

灯火走过，虫鸣停止

蛙鼓躲进耳朵里

唯有远处的蛙声和狗吠

在向黑夜纵深

父亲以为，只是在为自己提马灯

他没想到灯光的脚

比他走得更远

父亲还没想到

在这无边的黑夜里

有多少人在冲着

他的光亮飞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