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一阵突然降临的大雨将夏的炙热连同人们心里的烦闷洗得干干净净,那份凉爽让人浑身没有一处不畅快。
如此好天好景好黄昏,不到外面去转转,实在可惜。于是邀女儿一同到外面去转转,也可在她细小的心里种下走进自然的情趣。可女儿却偏不领情,像一只懒猫犹犹豫豫不肯立下决心,更可气的是还讨价还价要买吃买喝。为了不惯养她的坏脾气,我假作生气出了门,料定她会妥协后跟上来。可走了很远还不见女儿的身影,始知女儿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倔脾气也在跟着“成长”。看来,养育孩子是一件任重道远需要耐心和智慧的苦事,马虎不得的。
没了女儿的陪同,只好一个人在路上散散漫漫地走。刚浇筑的柏油街道经雨水冲刷后,显得格外宽阔而干净。街上行走的人也一下子似乎比往日在尘烟中行走要洒脱得多、英俊得多,笑容格外阳光灿烂。说实话,来到鹤峰这个湘鄂边锤的小山城已经十多年了,尽管打心底里迷恋这里纯厚的乡土风情,但却从来没有真爱过这错乱破旧的城市;而今天突然干净起来的它,就像一位从不换妆的女人突然剪了新发,让人心“格登”地闪了一下,多了一分注意,对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几年也讨厌了十几年的城市,不得不重新定位对它的情感和认识。
然而,在干净的大街上走了一段,却又感到有些不太舒服起来。我是一个不太爱吵闹的人,行走在大街上却总免不了要遇上很多熟悉的同事和老乡,碍于情面不得不一一迎上去,然后是礼节性地握手和出于客套寒喧,然后抛出一串响亮却空洞得没有实质内容的笑声,随晚风飘离于夜空,轻飘飘的。让这个难得的雨后黄昏浪费如此虚情应付中,实在可惜。于是我决定避开人群,另寻一条安静路线,到那没有喧哗的地方独享黄昏去。
从街道旁横穿一条弯弯曲曲的巷子,一会就来到一栋有些破败古旧的木瓦房前。别小看了这栋看似普通的木瓦房,它可是声名显赫的湘鄂边红色政权旧址,“两把菜刀”闹革命的贺老总,曾在这里召开会议,指挥湘鄂边革命斗争。然而,这样的红色圣地,却未得到有效保护,房前屋后遍布着杂草,古墙上爬满了青苔。由此可见如今的人们对那段烽火硝烟的历史记忆早已如断墙残壁一样支离破碎了,让人不觉有些凄然。
巷子并不深,小心绕过路面上因雨后未能消去的积水,很快就来到一个苍松翠柏挺立显得有几分阴森的陵园。陵园不大,仅仅一个小山堡而已,但它却有一个响亮得让人无限温暖的名字——满山红烈士陵园。它是湘鄂地区占有重要历史地位的红色圣地,就在这个小山堡上停泊着几位不朽的灵魂。王炳兰烈士,湘鄂边革命根据地创始人之人,1919年在桑植县城加入贺龙部队,1927年参加南昌起义,是一位有勇有谋对湘鄂边革命事业做出了历史性贡献红军指挥员。1933年,由于左倾错误,让这位饱经战火硝烟铁骨铮铮的勇士,倒在了自己人的枪口下,成为新民主主义革命历史上典型的冤案。贺英烈士,乳名贺香姑,贺老总的大姐,当然也是贺老总领导革命的铁杆支持者。1932年4月第四次反“围剿”后期,贺英带领游击队在形势异常险恶的湘鄂边根据地大山中孤军奋战。1933年5月5日,团防300多人在叛徒带领下偷越大山,突然包围贺英游击队驻地,贺英率队英勇作战,中弹身亡。单凭这两个名字,它就足奠定这个小小的山堡不朽的历史地位。然而不幸的是,烈士的英魂似乎注定要经历又一次考验,近年来因水土流失,山体下滑,满山红一带成了滑坡地段,陵园内处处是裂缝,就连廖汉生委员长题写的“湘鄂边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的遒劲大字,也开始脱落开裂。烈士的忠骨何去何从,至今没有定论,基至连有关部门是否正在规划保护或是搬迁也无从得知。我想,也许在执政者看来,与其说用资金去保护几捧黄土、几块墓碑,倒不如用钱去搬迁滑坡段的居民更能体现执政为民。倘若当政者真这样想,倒是好官,我们也没有理由去对他们说三道四,烈士的英灵也会原谅他们;不过,我还是有一个美好的愿望,希望烈士的英魂能得到更为妥善的安置,哪怕是在酒桌上去节省,也要保护下这块红色胜景,因为在保护它们,就是保护鹤峰这一方水土的灵魂,保护这个山里民族属于自己的根。
望着那肃然而阴森的柏树林和沿山而上的石阶,我真想走进去在烈士的墓前静默地站立一会,哪怕是几分钟也行。可是,看着这个因无专人看管而遍地狼籍的陵园,我实在不忍心踏进去打扰难得的宁静。我想,对伟人的敬仰并不限于片刻的祭奠,而在于心灵深处保守着那份永远的敬意。
走过陵园,一路上碰到或上或下与我一样趁着黄昏夜色出来散步的人。他们或慢跑,或快走,或懒洋洋地在路边闲聊,显得十分幸福而惬意。我想,他们走进夜色里去放风心情,一定是懂得热爱生命、乐观向上的人,比那些把时光耗费在麻将桌、酒席间、应酬中的人要有情调得多,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这个企业不多酒店多、名人不多小姐多的小城才不至于让人彻底失望。
路在脚下漫长地向前延伸着,我一边走,一路听着林子里快乐鸣叫的蝉声,仿佛走进了又一个时空,心立刻变得特别淡定,没有一丝平日坐在办公室里骄躁的感觉。
天空中不时有燕子一般大小的黑影在盘旋,由于它们飞得快,只有在飞过头顶的一刹间才能看到它们。最初以为迷路的家燕忘了归巢的路,可定睛一看那飞翔的姿态,仿如一辆辆醉酒的驾驶员开着的破车,忽快忽慢,才凭借小时的经验断定那不是燕,而是蝙蝠。小时我们不叫他蝙蝠,叫它“盐老鼠”。因为它时常在误打误撞中光顾我们家的木屋,被顽劣的我和小伙伴在一阵穷追猛打中擒住,然后用绳索拴住带到学校里去,作为我们勇敢敏捷的见证,就像古原人配戴象牙。如今独在异乡为异客,也算尝到了人世的艰辛,不再去做小时那没有根基的英雄梦了。不过,倒是因为曾经的英雄情结,让我保留下了正义善良禀性,从来没想过要去坑害别人。我想,作为一个没有机会成为英雄的人,也许这是最好的选择吧!
夜色很快笼罩了整个世界。虽然城市的灯火努力地想照亮整个世界,但在茫茫漠漠的夜色里,那也不过是一点弱小的闪光。与其说这是夜色与灯光的较量,倒不如说这是人类智慧在浩浩自然面前显露出的脆弱与渺小。
夜色盖住了灯火的光明,但却盖不了天的光亮。远山在暗淡的天空背景下,呈现出驼峰一样清晰的轮廓。一座,一座,又一座,此时的山城完全被山峰包围……
看着这一座座黑漆漆的山恋,我自然想起了老乡们告诉的那个关于田土王数山堡的传说。老乡说,几百年前土王原想把县城建在屏山——一个四处绝壁的山峰,可一天他站在屏山最高的山峰上数着四周挺立的山恋,却怎么也只数到99个山堡,独缺一个,于是他迷信地认为这独缺去的一个山峰似乎意味着某种不详的结局,放弃在山上建城的念头,把城建到了现今这四面狭谷的深沟里。可后人们才发现,屏山的山堡刚好100个,而田土王独独忘记了自己脚下的山峰。
我不过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没有必要去管这些历史的阴差阳错。不过讲到鹤峰,倘不介绍田土王这位神秘而充满传奇色彩的历史人物,那可是一大缺憾。历史上,鹤峰是一个山大人稀的蛮荒之地,中央政府鞭长莫及,难以有效治理,兵患匪患不断,民众生活十分不稳定。于是明朝皇帝对这块疆土采用了土司治理,即由皇帝任命土司王位,然后家族世袭,统治这一方水土。容美土司王这片土地的土皇帝,拥有强大的军队,对这里实施暴力统治长达800余年。如今,在很多地方还能看到土王杀人台、囚禁平民的水牢等遗址。土王统治这片土地的日子,是充满着血腥和剥削的黑暗时期,甚至有长者说,土王对这里的女人享有chu夜的权利,新婚的女人都得让他在洞房花烛第一夜。如此荒唐的权利,这个禽兽不知践踏了多少美丽的新娘。然而,因为时光的流逝,人们再也体会不到新郎眼见自己的女人被统治者强*的切骨之痛,自然对这个衣冠禽兽也就没了恨,在述说这些传奇故事的时候那分陶醉的神情,反倒有因这段历史而沉醉的自豪感。历史终归是历史,犯不着背着历史包袱永远仇恨下去。对当地人的态度,我虽不赞同,但也谈不上反感。
然而,近来越来越规模宏大的土王旧址修复工程,却偏离了恢复历史的轨道。看土王爵府那挺拔气势,朱梁画栋,大有“增其旧制”派头;而那些充满着血泪的地牢、杀人台,却被荒草淹没,无人打理。与其说这是在保护历史,但不如说这是在讴歌食人恶魔的奢华。此情此景与烈士陵园、红军旧址断壁残垣相映照,真不得不让人心痛。
我任由自己双脚选择原本属于它的路,这样信天游式地散漫地走着,也不管自己走到哪里去。我突然觉得,能这样没有目的地走着真好。人的行为离开了目的,自然也就少了功利、少了急躁、少了得失,多了清静、多了闲适、多了情趣,此时你才真正感到生命属于自己。
然而,这样没有目的行为,能常有么?望着路边明亮的路灯,我疑惑起来。猛然间,突然想起临出门前,老婆要我买苹果回家,于是,向商店里走去……
哈哈,我又回到了有目的的生活里。
本文已被编辑[雾里丁香]于2008-7-11 11:03:3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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