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来,令我久久不能释怀的,是慈父的猝然离世。听老人讲,五黄六月里魂归黄泉者皆因罪孽深重,被阎王捉去惩罚的。而他,我一生受苦受难的父亲,却在这样的时节离我而去,每每想起这些,我的心都会象撕裂了一样的疼。
六月十一日,是父亲的忌日,明天我——他唯一的女儿将启程回老家祭奠他的亡灵。今天,一阵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顿时把我晴朗的心空淋了个落汤鸡,我哆嗦在六月的冷雨里。父亲的苦难,病痛象排遣不散的幽灵一样无孔不入我的视觉,听觉,感觉。
父亲去世已经四个年头了,是在他六十六岁生日前夕离开人世的,临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嘱托。当时的父亲脸色苍白,高烧迭起,神志昏迷,已经被血癌折磨的有气无力,清醒的时候也只是用那双无神的眼睛凝视着我们,也许是他预感去日不多,突然间会泪流不止,而我们这些亲人面对这活生生的生离死别竟然无计可施。一遍遍诅咒着可恶的病魔,一次次哀怜地看着枯瘦如柴的父亲暗自落泪,默默祈祷着奇迹的发生。
忘不了2004年六月十一日这天,下午6:00左右,正在市医院进行化疗的父亲突然呼吸急促,瞳孔扩散,出去买饭刚回,看到这样的情形,我疯了一样地哭喊着叫来了医生和护士。当时吓傻了的我看着来来去去奔跑的医护人员,只会流泪了。这时一个医生转过头来问我:“你是他女儿吧!送你父亲上路的衣物带来了吗?”“没有!”我哆嗦着回答。“那你快点出去买吧,回去拿也可能来不及了。楼下就有卖的!”
可怜的父亲,当我拿着平生给他买的第一件上百的衣服归来时,他已经双眼紧闭,永远离我而去了。父亲一生节俭,即便是我们儿女尽孝道,他也不允许我们奢侈和浪费,上班五年,我也只给他买过50元一双商场处理的皮鞋,而他还视若珍宝地存放在衣柜的底层。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一次奢侈地为父亲买衣物,竟然是要送他去另一个世界。大热的天,我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父亲已经渐渐僵硬的遗体,看着穿戴一新的亡父,我失声痛哭!
父亲就这样结束了他多灾多难的一生。一辆灵车,一幅薄棺,运承了他一生的悲苦;一捧骨灰,一把黄土,注释了他一世的归宿;一枝垂柳摇曳着夏风诉说他的哀怨,一陌新坟斜依着夕阳默哀着他慈祥的灵魂。
那年六月,我强忍着病房浓烈刺鼻的药水味试图拯救可怜的父亲;那年六月,一声声“爹,一路走好!”哀号着送他入火葬;那年六月,我怔怔站在杨柳依依的马拉河畔涕泪横流。任我哭干了眼泪,哭哑了嗓子,父亲,最心疼我的父亲却再也没了回音。那年六月,骄阳似火,我的心却象结了冰,听任悲痛充斥心胸,只感觉瞬时我的世界一片阴霾。
父亲少年多灾,陪着瞎眼老母苦熬日月,看尽后母白眼,受尽同父异母弟妹欺凌,凭着自己的执着和顽强成了村里第一个捧着“铁饭碗”的出息人。父亲成年多难,娇妻弱子老母,在那样全靠力气土里刨食的年代,他经常是忙了外面忙家里,一天往返百余里。庄稼地里他挥汗如雨,办公室里他疾书奋笔,为民,他勤劳一生,为官,他清廉一世,直到倾尽了心血,拼完了体力,失血而逝。
那一年六月,骄阳,蝉鸣,狂风,骤雨,十一日,唢呐,灵车,孝衣,哭泣,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还清楚地记得,我初中没读完,要辍学时,父亲死活不依;还记得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他喜极而泣,借贷供我读书;还记得我远嫁他乡之日,他借着回头掩面啜泣,转身却给我一脸笑意;还记得在婆家受了委屈,父亲一句朴实的话语:“孩子,别怕,委屈了跟我回家!”父亲,时至今日,你的音容笑貌已经模糊在我的记忆里,可你的谆谆教导,你的纯纯爱意,却让我如何能够忘记?有你的呵护,我是公主,如今你已离去,谁还能如你爱我如珍宝,视我如美玉?
去年六月十一日,连日暴雨,冲垮了桥梁,阻断了小路,我光着脚,穿过高粱地,刺伤了脚,淋湿了衣,我没有畏惧,因为有你的地方就有我的勇气。点一柱香,烧一抹纸,我祈祷父亲你早早脱离苦海,享受属于你的幸福和快意!人世太苦,愿你天堂如意!
今年六月,酷暑炎炎,父亲,恨只恨自己不是一把伞,为你遮挡烈日的赤炎。父亲,六月天,暴雨雷电,请你不要害怕,只当女儿是你坟头的那朵小花,送你馨香,陪你一起面对雨打雷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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