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终止合同焱姜

发表于-2008年07月10日 中午2:22评论-0条

上午十点中光景,临河村村民委员会办公室里暖烘烘的,村委会主任全春南和对面坐着的村党支部副书记何士伦商量如何解决今年村委会成员的工资问题。两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意,看样子钱是有着落了。

全春南向前抻了抻干细的脖子,然后前后左右地摇晃着已经谢顶的脑袋。他先把头顶四周稀疏而长的头发用手盖在头顶上,然后把手伸到后脖颈揉捏着。他在心里思忖:这些日子不光腰疼,脖子也发硬,可别是出了什么毛病。不会的。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何士伦盯着他看,使他心虚起来。

昨晚搓了一宿。全春南说,没输也没赢,赚着白玩。不觉得困,只觉得脖子酸硬。

颈椎可能出毛病了吧?何士伦说。

不能,不会的,又不是职业麻手。

全春南在临河村干了快十年了,换届时若不是乡里有人暗中帮忙他也早下课了。不过那样的话,他也许和其他同胞一样跑到韩国或者俄罗斯发财去了,不用在这里一到入冬就开始为如何发工资挖空心思地想辙。

何士伦脸上浮着笑,用指关节敲击着桌面,心情也如今天的天气充满了阳光。

全春南把头扭向窗外。窗户正对着村委大院的大门。事实上这院子并没有普通意义上的大门,只有两幢水泥抹面的砖垛子立在院墙的豁口处。这样,不光让人觉着有大门,两旁还有两个小侧门似的。也许村干部们的计划和群众意识到的是合拍的,只是还没落实到实处而已。但不管怎么说,有计划总比没计划强,这不,哪个人能管这水泥垛子空叫大墙豁子而不是叫大门口呢?

鲜艳夺目的防火旗在水泥垛子上在寒风里迎风招展。

这时,一个晃悠悠,慢腾腾,嘴里骂骂咧咧的壮汉拐进全春南目光中的大门。当全春南认出来人是李常友时,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紧接着脑门发木,心乱颤。总之,浑身上下哪都不自在起来。这下颈椎的不舒服反倒在其次了。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快速眨巴几下金鱼眼睛,把双手手心朝下按住了桌面。

使他显现出一连串不自在的症状的原因是:他撤消了李常友承包村上国松林的合同。他之所以这样做的理由有三个:一是李常友承包的合同已经期满,二是承包费太低,三是他的大舅哥原来的村支书秋季里被黑白二无常领了去。加之全村村民呼声太高,上级政府三令五申强调安定团结创建和谐,于是,全春南就上传官旨下顺民情地秉公办理了此事。然而,李常友是个不忌荤素的主儿,任是多么犯禁的话,他大嘴一咧就说了,至于你怎么样,他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李常友听说合同不能续签时正在公交车落车点边上的食杂店里打麻将。他对着新款的超薄型的摩托罗拉手机看着,气急败坏地说,承包费低?那是啥年月?他不愿啰嗦按下no键,把它塞进口袋口已经泛着亮光的牛仔裤口袋里。

他一推面前的牌,刚码好的麻将就如墙一般塌了。老子不他妈玩了。李常友边说边走。

哎,你还得给我五块钱呢,你压了两把了。上家的食杂店老板娘说。

还压你两回呢。李常友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老板娘的笑骂声和其他人的大笑声。

李常友又气又恨地朝村委会走去。

李常友弟兄七八个,他是最小的,到了该完婚的年龄,父母早成了他的负担了。直到三十出头了,才经人介绍娶了临河村书记的寡妇妹妹。这就使他时来运转,抛下祖坟,从只有烧柴好的山沟沟来到了颇为富庶,有山有水有田园的临河村,生了儿子分了地,还盖了三间大瓦房。他在这里得到的只有利益。过去国家未免农业税的时候,他也没上缴过一分钱的税钱。遇到事情,小事他仗着胳膊粗力气大,大事仗着书记大舅子罩着,用乡亲们的话说,他是“豆腐掉灰堆——吹,吹不得;打,打不得。”但他李常友可不是块豆腐。

李常友大摇大摆地走来了。这是个除了劳动以外,对任何事情都感兴趣并且精力无穷的汉子。甭管遇到啥事,总好慢条斯理地道:能咋地?看明儿个太阳出来不?

真是的哈!狗尿苔不济长金銮殿上了。还都没走人呐?都在这挺尸呐?李常友人还在走廊里,拉长的声音可传到屋里了。

坐在屋里的几个人都听到了。当然全春南也听的一清二楚,也知道他说的狗尿苔指的是谁。沉默,只有墙角的蜘蛛在动,在旁若无人地结它的网。

门开了,开到最大限度时,李常友才倒剪着双手晃进来。

没人吱声,墙上的石英钟滴滴答答地走着。

此时屋子里总共有五个人在座,大家都彼此熟识,乡下不像城里人和人之间那么生疏有距,对门住着彼此见面招呼都不打一个,有的甚至根本就不在乎或者不认识。城里人见面不讲话也不觉着无礼,住在乡下十里八村的提起来都认得,就是小辈的不相识,你爹你爷爷也定是彼此认得,说不定还很有交情呢?要是再七大姑八大姨的一论扯,没准还是亲戚呢。李常友认识他们,何况是住在一个村里。干部也不例外,见面不打招呼那定是有了过结。

全春南向李常友点一下头,脸上还带一丝莫名其妙的笑容。何士伦把手指关节在桌面上用力一敲算作招呼。靠西墙沙发上坐着的团书记小费和隔壁卫生所的任医生同时欠了欠屁股,只有背对着门坐着的妇女主任没有理会他。

他一屁股坐在东面的沙发上,沙发立刻陷下一个硕大的坑。他把手拄在沙发上,抬头看一眼墙上的“计划生育一览表”,像是嘲弄又像是自然自语地说,啥事都像计划生育这么认真就好了。

任医生站起来把门关上了,打着哈哈。

老李,你玻璃管尾巴呀?这些天怎么没见你呢?找小姐泡妞去了。

拿啥泡小姐?哥哥哎,那得钱呐,兄弟我要扎脖喽。李常友阴阳怪气地说。

屋里的人都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每一个人搭茬,屋里静的跟空了多少年似的,就连墙角的蜘蛛都不动了。

啪,啪。妇女主任把手中的一沓表格在桌面上墩着,等墩齐了站起身走到深绿色的铁柜前,跟宋丹丹圈大象似的笼共分三步,然后轻轻一转身走了出去,一头金色的精剪过的头发在肩上一飘不见了。

浪的跟个洋妞似的,金发,眼珠没搁钢笔水染蓝它。李常友轻薄道。

任医生本来是打趣调解空气的话不想被李常友借题发挥做了导火索,觉着有些对不住全主任又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只好干瞪眼瞧着全春南。

小费心里替全主任着急,红涨着脸,直望着主任本来就黄的脸变成蜡黄。

全春南绷起了脸,眼睛却看着何士伦。何士伦又开始击打桌面了,似笑非笑地望着窗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也可以理解为运筹帷幄。

全春南恨不得起身揪住他的衣领抽他两个耳光。狗娘养的,看我笑话!

何士伦的心思刚好被主任猜中。

哼!馊主意是你出的,拍板钉锤的也是你,以后收益的也将是你。现在人家找上门来,自然是你顶着,谁给你垫背!

何士伦感到了主任的气急心乱,六神无主,真想吹几声口哨以示愉悦。他的口技正经不赖呢,读小学时就登台表演过。碍于面子,只好压抑着,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凝视着门垛上飘扬的防火旗。全春南的工作能力他不一定佩服,但他相信全春南能自救。再者说,自己才当几天书记,还是副的,替别人抗事也太不自量了。

全春南脑子飞快地转着:没做好梦,碰着这么个倒头鬼!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到这里全春南自以为得计,砰跳的心平静了许多。为了表示自己的不在乎,故意把脸扭向窗外。

沉默。除了墙上的石英钟。

李常友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沉着脸冲全春南说:村长,你们是不是说要领着村民致富的?

全春南连连点头:是,是,是要致富的。

就屁股那么大块地致个屁富?李常友的吐沫星子喷到全春南的脸上。

地是按人分的,谁不就那点地。俺家也跟你们一样啊。全春南双手一摊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国松林你凭啥不包给我了?李常友开门见山地问。

那是大家定的。全春南看着窗外说。院子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他如有所失地回过头来有些不耐烦地说:真闹心。

李常友似乎并不计较全春南的态度。

大家都有谁?说给我听听。李常友说,我问问他们,承包费多些是不少。

大家也包括你,也包括我,也包括在座的各位。大家有意见,再说物价比原来长了这么多,市场经济嘛,谁能主宰得了呢?全春南说完感到心里轻松了许多,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一切都靠市场,那要你这村长干嘛?当摆设啊?你又不是美女,白搭的吧,你又不是个物,就合着父老乡亲白养活你呀?李常友心里动怒,嘴上还是慢条斯理一板一眼地说着。

你要这么说话,全春南有点急了。

可别跟我打马虎眼,小心我卸了你的零件!

众人可是有些忍俊不禁,李常友却面沉似水。

兄弟,这话逗乐行,你可千万别落实到行动上。任医生调笑道,你要是卸了他的零件,那他还是爷们吗?

全主任的脸此时跟变色的霓虹灯似的变换着颜色。先是由黄变红,接着又由红变白,最红终于变成铁青色了。无肉的腮帮子抽搐着。

无理取闹!全春南猛擂桌子,全春南恼羞成怒,全春南无可奈何!

李常友没在乎,何士伦被吓了一跳,弄明白怎么回事以后,手指继续敲击桌面。

取闹?说我呢?李常友说,我想取乐,你让我乐吗?村长大人,别老么闷葫芦盖盖摇,把你葫芦里的药倒出来让咱瞧瞧,你到底卖的啥药!

李常友,知足吧。全春南不甘示弱地站起来,眼睛凸鼓着,瞪着李常友。

那看跟谁比!李常友说。

跟谁比你都不吃亏。全春南说。

可也没你占的便宜大!公粮比议价粮贵时,你家就全卖公粮,别人卖不上公粮那得算他没完成任务,还得一斤交你多少钱,真是他妈一枪俩眼。粮耗子,你他妈比粮耗子还粮耗子!李常友说完这番话,把身子侧坐着,一只胳膊拐在椅子靠背上,另一只胳膊肘支在桌面上,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陈芝麻烂谷子的。全春南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不屑李常友的话。

不是啥都要改革吗?把你也改革改革,别跟谁的主子似的。李常友说。

主子,我像主子?全春南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都快成孙子了。

屯子里的青堂瓦舍不算,还进城买楼。李常友好像没听见全春南的话,继续说道,你他妈咋就那么会过?坐轿车上班,真抖啊,可别抖擞大劲儿,散了架子!

大哥!现在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发家谁光荣,谁受穷谁狗熊,体现个人价值和能力嘛。团书记小费觉得终于可以插上话了就说到。

小费自以为说得不光得体还很漂亮,微微泛红的脸上有些得意。

吆嗬!一脚没踩住,搁哪冒出个废物。哼!李常友乜斜着小费说,小耗崽子,喂猫就是你的价值。我问你,你有啥神通?穿的溜光水滑的,跟个椴棍儿似的,叼着云烟。我劝你省着点,留着娶媳妇倒是正用,别把你憋坏了。

小费的脸涨成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刚要站起来发作,被任医生扯了一把,又坐回到沙发上。

快别这样,快别这样。气大伤身。你们哪个要是气得上火生了病可是救济我了。任医生风趣地劝着,但看不出是在劝哪个。

上火?我要是上货(火)那合同不就续上了,板上钉钉的事还能折了?李常友轻蔑地一笑,瞪着全主任,一字一顿地说,两眼墨黑,不怕扎手!

姓李的……

全春南铁青的脸又恢复了原本的蜡黄。

说话要负责任!全春南指着李常友的脸怒道。

去你的。李常友一抬手把主任的手划拉开说,少他妈跟我比划,我要是负点什么责,你敢背后x我?

对。对。我背后x你!全春南重复道。

哼!x我?你那玩意好使吗?听人说你那玩意白扯,是吗?李常友恶狠狠地问。

少说没用的。主任觉得受了极大的委屈与侮辱,但是又没辙,只好颓然地坐下。

啥有用?李常友拍案而起。嗓门也大起来,说话的速度也加快了,有事咱们当面锣对面鼓,背后蔫捅算啥爷们……

李常友已经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平日里荤的素的自然听得说得多了,一些整日里闲着没事的人有意无意地挑逗着消磨时光,于是,他就愈发地出类拔萃,再加上进项比一般乡亲们多又不用费力。一到秋天,雇几个村上老实能干的人,帮着他张罗着就把他承包的国松林里的松塔弄回家了。松树林子不像侍弄庄稼又铲又趟又间苗的,任嘛不用管,啥力不费,就等到秋风扫落叶时,一股脑把松塔打下来运回家,打下松子,一斤好几块钱就出售了。合同终止了,这一切都没有了,他能不如摘心摘肺地痛嘛。

好长的一个时期,就有人私下议论全主任正患着肾虚,加之他的妻在房事上对他也有微词,自然他的阳刚便受了怀疑。今天李常友这么一说,大家都觉着过分,又无从劝阻,便都装作没听见,屋子里一时静默了。

全春南的眼睛凸得更厉害了,他用上牙紧咬着下唇。

李常友似乎有一发而不可收之势。他一个劲地说下去,他深深地愤怒了。他坚信,如果不是他大舅子死了,这承包合同是无论如何都能续签的。但是如今却不同了,承包费的多少不是根本问题。可他颇不服气,自己来这个村子十年了,就一点面子也没有?就算不要面子,那是钱呐,谁见了肥肉不想吃?他要和缩头乌龟似的主任较量较量。于是,他在心里打定算盘:不论理直否,气一定得壮!

别他妈挑软的捏!李常友简直在咆哮。你凭什么买比别人便宜的化肥,种子就得非买你家的,你的三亲六故包了村里的所有活,规定村干部不分责任田,你比别人少分一条垄了吗……

不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欺负谁没长嘴呀?显然主任有些色厉内荏,居然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脸色也好一些了。

主任是个胆怯但不失精明的人。胆怯一是因为他生性就弱且习惯看风向,二是这些年来他谋了不少私并且不会打架。在村子里,只有那些游手好闲,不安分守己的人才与干部们往来,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几乎和干部搭不上话。所以,换届时他才得以连任。李常友的大舅子,原来的村书记得了酒精肝,硬化死了,他才书记主任一肩挑的。他清楚,带刺的头是不好剃的。然而,一直在书记面前忍气吞声的他毅然就接了这副担子,并且先出了一口恶气,就是终止了李常友承包村上国松林的合同。有谁不想扬眉吐气呢?从前,他只是从书记那里分点羹,而现在他独揽了。但是,他已经感到,在这千余户的临河村里,有他动不得和动不动的。他在看见李常友走进村委会大门的瞬间就已经后悔了。后悔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为了吐一吐这几年闷在心里的恶气而小觑了李常友,以致惹祸上身。像他这样明火执仗的家伙算是好样的有种的。去年冬天,自家的和书记家的柴垛无故起了火。村民都聚拢来,但是绝大多数都坐壁上观,只有几个常到村委会转悠的二流子装模作样地保护着现场,眼看着村有林间伐时剩下的枝柴垛变成一座火山,继而化为灰烬。

刚才我不是说了嘛,村上领导的责任是领全体村民致富。群策群力,大家帮你想个项目干干。全春南说完脸上竟堆了笑容。

是吗?李常友见主任口气有缓,便来个单刀直入:合同续签到底行还是不行?

这个可不是我做得了主儿的,主任说。

主任心里软下来,但是他不想在这个事情上让步,那样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没打着狐狸惹一腚臊嘛?

你做不了主儿?李常友冷笑着说,少他妈在我面前装,现在这临河村就你黑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

有事说事,闹腾啥?咱们有政策。主任放低声音说,态度也诚恳起来。

你可别跟我装,我还不知道你,老虎面前是豺狼,豺狼面前是绵羊。一点不差,你就是这种人。李常友又变得慢条斯理起来。

李常友似乎也不那么凶了。他觉察出全春南有可能通过别的渠道给他些补偿。何士伦也看出了这一点,停止对桌面的叩击而转脸笑着望李常友。

主任见李常友松下劲来,觉得与他说理的机会来了。

你想想吧,我姓全的是土生土长的,对你绝对没有欺生的意思。别看你是汉族我是朝鲜族,但咱们都是中华民族是不?全春南循循善诱,语重心长。

临河村有四大民族你们知道是那四个不?李常友突然转换了话题。

屋里的人立刻觉得轻松起来。

你说说看,有什么新颖科学的说法?任医生对此问好像颇感兴趣。

你查呗,总共就这么几家,搬着手指头也数的过来。李常友卖关子地说。

快说吧,我性急。任医生催促着。

那我可就说了,主任大人可别说我这是在破坏民族团结,玩笑。李常友故意沉吟一下说,汉族朝鲜族,一回一满族。他故意把朝的翘舌音变成平舌音。

等屋里的人反应过来大笑的时候,李常友又把脸沉下来。

村长大人,继续你的讲话,我洗耳恭听,接受你的再教育。

全春南感到有些尴尬,凸出的眼珠几乎不动了,但很快就自己打破了这没有恶意的尴尬。

你说,我能跟谁过不去呢?只要上面允许,下面没意见,我这里就都开绿灯。你们汉族人说家家开子孙铺,我们也一样不想与任何人为仇作对。全春南越说越投入,越说越振振有词了。

是我非要不包给你了吗?我自己又包不着。我这辈子还指望能吃上皇粮当上公务员吗?大家的事,公家的事,我都问心无愧。总之一句话,只要能糊圆的我都往圆了糊。

我看你装的比糊的圆。李常友抢白道。

合同能不能续签不是谁就能一个人说了算的事,八百双眼睛盯着呢,我看你最好别难为我。全春南现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别把自己抖落得那么干净。李常友又满脸怒气了。告诉你,今儿个你不给我个说法,我跟你没完。

好啊。主任应声道,咱这巴掌大的地方,谁跟谁有完。近了说父一辈子一辈,远了说,大家也都互相联姻结亲。从老祖宗开始,我们就不曾彻底分开过。不信你去龙潭山看看。

全春南的语气和表情有些带着解嘲的意味,说到底,他不想就地缴枪。

吆嗬!还跟我细掰扯上了,别忘了没有抗美援朝,你们老窝早让人家给端了。妈的,人坏有钱赚,国家坏也他妈发达!哪有他妈天理!李常友愤愤地说。

中朝还是铁哥们,永远是最铁的哥们。何士伦插嘴说。

中朝是掰不开的。全春南说,就像咱们村,大家共种千亩良田,共用这大河的水,哪家有事还不是全村的人齐到场,谁还分过谁是朝族,谁是汉族,谁是满族,谁又是回族?

果然是四大民族。任医生插科打诨道。

几个人想起刚才李常友的说法不禁都哄笑起来。李常友也笑了。

今儿个算是求你开金口,给我说说不包给我的理由。告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常友又回到原来的话题。

那片林子是集体的,就应该大家受益,合同是双方都愿意才能签订,现在村上不想再往外发包。你不会想要强占那片林子,强抢那些松子吧?全春南着急地说。

李常友豁地站起来,一把揪住全春南的衣领把瘦弱的主任拎了起来。

你个他妈转轴子,今儿个你不乖乖地说出下个承包的主儿是谁,卵子给你挤出来,让你将肾虚进行到底。李常友骂道。

你放手!小费说。

小费刚一上前,就被李常友一巴掌推回沙发上坐下。任医生,何士伦一同拉扯着,几个人乱作一团,难解难分。

吵吵啥呀?多大事,动气干戈来了?

声到人到,一位身材魁梧的四十上下的男子走进来。

放开你的手。来人掷地有声地说。

李常友不太情愿地松开手,大黑脸强挤出一点笑容,坐下还喘着粗气。

全春南的脸由紫转成红色,干咳了两声。

钱富,你评评理。这小子合同期满,村里不想往外包了,他冲我使横,还有没有王法了?主任说,咱们可是法治国家。气死我了,勒死我了。

坐,请坐,请上坐。任医生见武力事件已经平息就连忙调侃道。

茶,敬茶,敬香茶。被村长称作钱富的接口说道。

众人都笑了。钱富坐在沙发上。

来人姓方名钱富,高考落榜后回到村里,跟父亲一起承包了村上五万多平米水面的水库搞起了渔业养殖。由于科学饲养再加上勤奋,在这一行里,在全省都有些名气。他再接再厉扩大再生产,水库面积扩大,效益也提高了。在这个临河村里,虽说村委会办公室里没他的办公桌椅,他的话却是有分量的,就是已故的书记对他也是特别的看重。当然也有村民反映他的承包费过低,传到他的耳朵里,他非但没生气反而笑道,毛主[xi]有句诗叫做“蚍蜉撼树谈何易”,不必与他们计较。他的合同本来也是今年到期,然而就在去年,他主动提高了承包费,使乡亲们大为感动,在去年就又续签了十年的合同。当时,李常友的大舅子直夸他有宰相的量与才呢?

争执的双方似乎都平静下来,李常友的气喘匀了,主任的脸色也恢复到原来的黄色。他早就为自己只图一时痛快而后悔,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得不硬撑着。偏偏李常友软硬不吃。如果不是方钱富来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主任不禁有些后怕。李常友呢?心里明白自己无什么道理,他了解政策上的事全凭那转轴子嘴上汇气儿,全春南又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这才放开胆子跟他干。

为了打破僵局,方钱富冲李常友说,是不是闲着呢?养足了精神可哪捣乱。那合同真的解除了?

正为这事闹心呢。李常友一脸委屈地说。

那么大一片林子,一年出那么多钱,承包费长点能怎么地?别光算计出去的钱,多算算进项。方钱富说,无本难求利。

就是嘛。哪有本啊。李常友说。

就想空手套白狼啊?

想不空手,可手里没啥攥的啊。李常友把自己的蒲扇般的大手在空中攥上松开,再攥上再松开说,这就叫赤手攥空拳。

武松赤手攥空拳照样打死老虎。

咱不是武大嘛。李常友说,唉,武大郎卖棉花——人熊货也囊!

别在那矫情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方钱富说,致富千条路,谁也堵不住。

路是不少。打工吗?李常友说,老板都是有他自己祸害的,没给你工钱的。你看咱们砖厂的那些关里人,被人使唤的跟牲口似的,一扣斗子连回家的盘缠都没有,我可当不了那没尾巴驴。寻思打点小麻将吧,缺幺断九的直上火,再说也输不起。哪像大哥你,干啥都是手。输个十万八万的不闪腰不岔气儿的。真是人比人得死,我这一肚子稀屎,到哪都是下眼货。李常友说完拍拍自己硕大的肚子。

闭上你那臭嘴,疯狗似的得谁咬谁。方钱富说。

李常友不做声了。方钱富转脸看着全春南,全春南有些尴尬又有些感激地看着他。

惹气的事别那么认真,给他找点事干,拴上套就老实了。方钱富对全春南说。

哪有啥事干,眼看着就要下雪封地了。全春南嘟囔着。

老全,等伐树申请批下来就让常友干呗,反正得有人看着,咱俩谁也去不了。何士伦突然热情地建议到。

全春南嘴角动了动,瞪了何士伦一眼,何士伦装作没看见。

钱富,你看怎么样?何士伦问。

方钱富没言语只看着全春南,李常友则把头扭向一边,像特意回避似的。全春南心里叫苦:妈的,便宜又让他占了。

行了。任医生站起身使劲拍着李常友的肩头说,也过过当官的瘾。人说人不当官看不出坏,倒要看看你是好是坏。

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屋里的人都为之一振。何士伦拿起手柄客气地说声你好。

电话那边的声音也十分客气。小何呀,你们那个申请批了,但我们还必须踏查一下,你那里有困难吗?

没有,没有。申请批了一切困难就都迎刃而解了。何士伦说完把手在空中一劈,好像真有一棵竹子裂开了似的。

有什么好吃的?电话里问。

穷乡僻壤,哪能如您的意呢?

客气,太客气。你们那最丰富了。回族的,朝族的,汉族的,都能满足我们。

屋里的人听到电话里的人也把这几个民族说一遍,不由得又乐了。

让您这么一说,我们这还真有点特色,那给您都预备点?何士伦殷勤地问。

好,好。不要太麻烦就好。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何士伦放下电话对小费吩咐一番,小费美滋滋地走了。

电话里的话屋里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大家看着全春南。

咱算老几,得多大多密的雨点落下来才能砸到咱的头上。李常友白眼看着主任。

别竟说那咬眼皮的。方钱富说完李常友又转脸冲全春南说,这套就让他拉,不听话就抽鞭子。还得考虑考虑?

主任恨不得李常友立马在世界上消失才好,合同不再续签只出了一口气,对他来说还没有完全减压,不想现在竟然把一块肥肉又送进他嘴里。他是又急又恨又无奈。心里暗骂,没他妈省油的灯!至于骂谁,他也不清楚,反正都该骂。他愤愤地想着,鼓凸着眼睛没吭声。

别瞎耽误功夫,老李,给村长大人个说法。方钱富说。

他是村长,国家干部,有量,不像我这鼠肚鸡肠的,村长可别跟我计较。李常友大大咧咧地说。

伐树可不是闹着玩的,看好人别出事,砸死一个那些树就都白拉了。那你什么时候把欠的承包费交上来?主任乘机催款。

续签就交,要不那还交啥。李常友黑着脸说。

该交的你得交,百姓上税不怕官,事一件一件办。手要没钱我先给你垫上。方钱富说,先把屁股揩净,办信用事下次才能好办。

电话铃又响了,李常友抄起电话,原来是食杂店老板娘打来的,问李常友还玩不玩了,李常友说,除了你啥也不玩就挂断了电话。

屋里的人都轻松起来。任医生笑逐颜开地冲李常友说,那片林子,同等条件还不是你优先。今天咱们是先喝后搓完了再说。哈哈,你还真有王八命!

主任就不喜欢王八这个词,不论说谁。于是,没好气地说,跟着瞎起哄,害人郎中。

不打不骂不热闹。上趟厕所,预备肚子吃满汉全席,回朝大菜!村医说罢站起来滑稽地拍打着自己的屁股,惹得大家一起笑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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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饥渴的骆驼点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高手用人,诱之以利!
一场合同的风波,剑拔弩张,只言片语,居然让双方皆大欢喜。
看来很多时候,我们要学会换种方式思考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