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明天就要行刑了,楼里的姐妹都说要给她送行,监狱长斟酌了一下午,终于决定让吴看守带几个人向食堂的老张借了三个小时,还从抽屉底下摸出两副从犯人那里没收来的扑克,说是破例让大家玩一次。
隔壁的小娟来催了我两回,“嗙嗙”的敲门声听起来让人有些惶恐,我黑着灯蹲坐在自己床上,不敢答理,小娟又隔着门交换了几声,见没人应,便嗫嚅着走了。
小娟和阿珍本是同乡,但阿珍一直都看不起她,因为她觉得小娟太天真,不像是犯过事的人。记得阿珍刚进来时,不吃不睡在床头呆呆坐了两天,房间里的姐妹都知道她这心情,谁也没说什么,就只有小娟成天往这边跑,送来不少吃食,还没完没了地向阿珍打听家乡的事情,缠了两天,终于惹恼了阿珍,她“豁”地跳起来扇了小娟一个耳光:“问!问什么问!!问了你又怎么样?还指望着回去?——死缓那,你回得去么你?要想着回去,当初就别逞这个英雄进来!——老娘把那个老不死的干掉了就没打算再活着!——还有你……”她忽然又指着我,“居然会跑来自首,你以为这世界有天理呀!要有天理,那老不死的害死了我妈,也没见被雷劈了去!你跑来自首,判个无期徒刑,留着条贱命活给谁看那……”
那晚阿珍骂得很凶,小娟哭着跑开了,我躲在床架的黑影里,靠着被子拭眼泪。阿珍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我还是觉得很委屈,虽然狱警们都认为我来自首是因为有了悔改之意,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后悔杀了那个畜生,我来自首也不是为了活命,我只是觉得很累,很想找个地方休息,我厌倦了奔波,更不想为了逃避而奔波。
阿珍的床头摆着一只手掌大的布偶,这是她被抓时身上唯一的东西,也是她妈留给她唯一的东西。阿珍喜欢抱着它睡觉,也只有在抱着它时,她看起来才有点像个女孩子。
阿珍回来的时候已经醉得人事不知了,姐妹们一将她扶到床上,她就靠着那布偶打起了呼噜。小娟说她趁老张不注意,偷喝了食堂一瓶料酒。
我打开窗子,希望晚风能让阿珍睡得舒服些,窗外繁星满天,弦月如钩,清澈得如同家乡田间的那一渠春水。时钟走得很大声,我似乎听到阿珍在呓语:“明天,我要去找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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