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师傅说，最近肉价飞涨，食堂的预算又没变动，她盛菜的时候就要看人呢。我一听“看人”这个词，脑子里一下子就联系到“看人下菜碟”这名话，稍一犹豫，竟然就脱口而出。

“什么看人下菜碟呀？”朱师傅拿眼睛翻我，一旁的同事也由不得斜我，我一下子也不好意思起来，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打圆场，裂着嘴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话多了吧。”有同事说我。

真是话多了，为什么要说这种讨人嫌的话呢？我有点后悔。看人下菜碟明显有贬损人的意思，谁都能听出来，可我却就这么直白地讲出了口。朱师傅当时话里的意思其实是说要看当天来吃饭员工具体的人数，适量地调整所盛的计量，可我却明显歪曲了理解。我倒也并非是有意误解，只是脑子里一下子蹦出来这句话，没多加考虑便率性地讲出来，用一句俗语就叫“嘴上没把门的”。唉，今天真怨我。妻拿眼直瞪我，“不会说话就别说，憋不死你。”是，是，一定，我强装欢笑地满口应着，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事情算是过去了，可我的脑子里还由不得在这事上打转转，一时很难跳出来，想清静都不成，真是有些恼人。回过头来想，即便朱师傅那句话别说没有就是真有看人下菜碟的意思，我也不能讲，要不更伤人。有些事实，虽然每个人心里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里的所思所想所感是绝不会有半点的歪曲，可这种真话更不能讲。

朱师傅在单位的食堂工作，同事对她的印象似乎很不好，无论是住宿舍还是工作中，她总象是对别人有意见，用句俗语就是爱叨叨。她与妻一个寝室，不是嫌别人晾干的衣服老挂着不记得收，就是怨叨谁又洗完澡没把水迹拖干净。她总象一个家长，看着别人事情没做好由不得要叨叨两句。当然她年长些，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就是她真有没做好的事，再有意见也只能埋在肚子里忍着，最多私下里议论几句，不能当面顶撞的，要不然只能说你没教养，激化矛盾，挑起磨擦，别人也只会说你的不是。难道老师傅就不能说你两句，说你是为你好，你还反了天了？好，闭嘴。

不会闭嘴的也许只有小崔。那天为了一点小事，在食堂那么多人面前当面顶撞过一次，弄得朱师傅当时很是下不了台。当然这样的事只有他敢做。他脑子有病，同事们似乎都这么认为。这病的意思就是精神上有点毛病，有时候不符合正常人的思维，别人不敢说不敢做的他就敢，什么影响、顾忌，他才不理会呢，做事情有时候就显得有点极端，让人感觉诧异莫名，甚至会得到来自旁人的嘲笑或诟病。既如此，别人也就默许了他的过错，并且能得到理解。我想，我的脑子是不是也出了点毛病不成？

讲真话难，已故的巴金巴老先生曾发过最深切的彻悟与感慨。为什么难？因为说出来会伤人，甚至要捅娄子，让某些人无地自容下不了台面。但是你私底下议论，别人却听不到，就是听到了一点耳风也可以装着没听到不理会你，一如往常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才不会顾及你的感受呢。

不过再想想，你就是说出来指明了又能如何？是你的上级，就会给你个小鞋穿穿；是长辈，就不会给你好脸色看；即便是同事同龄人，同样会招人嫌恶的。比如在公司，我们这些来此地掏金者多是抛妻或抛夫别子的孤家寡人，身在异乡，难免孤独寂寞。所以男男女女的便两个两个的好，有些看起来还特亲密，出双入对的，甚至通宵不归。孤男寡女的能干出什么事来呢？我们是不知道，只有他们心里清楚，当然这是别人的私事，我们也无权干涉与过问，议论声也只能背地里讲讲，你当面去捅破，不是自找没趣是什么。可我竟然也犯了一回这样的低级错误。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

听母亲讲，我长到三岁上下时还不太会讲话，只会叫爸妈，想吃镆了，就用手指指吊在半空中的镆笼子，也不多言语，他们当时真担心我会不会是个哑吧。对此我似乎影影绰绰有点记忆，好象是自己心里很明白，要镆吃却羞于出口，用手指指母亲自然会明白的。我甚至在思索，母亲会不会反对，不同意我的要求，那时候粮食总是不够吃的。可母亲总是会毫不迟疑地满足我，以后我似乎也懒得用语言来表达了。

谁成想，长大了，我的话有时候却还特别多，而且是想到那说那，似乎总是忍不住要讲出口，也不管对方的身份地位如何。要说，我要是个初涉世事的毛头小子，这样的错误似乎还能得到谅解，可我早已经不是了。算起来，我也在社会这个大染房里生活十多年了，怎么还这样冒失莽撞，单纯无知的可以，不谙世事一般率性，棱角分明动不动就硌到旁人。唉，真是没救了。有话由不得就想说出来，好象不吐不快，是胸中块垒，总要寻找个突破口释放而出。这也许是我的性情使然，命运注定了的，我只有顺应它，并且很好地依附于它，寻找到一个最恰当的出口才好。

那就只有文学了。文字是语言的外壳与工具，我只有凭借它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对世事、人生、生活的看法与观点，如若会伤及别人也不是具体的某一个，而是某些人或者某个人群，不是独指，而是特指。这样一想，伤也就伤了去，我不可能做好好先生的，他们自己能做出来难道还怕别人说了不成？说出来是让你意识到是非对错与美丑，要么别做，要么就拿出点胆量来直面别人的议论甚至指责，抑或由众人来评说。有错，最起码要意识到，自己不能自查自省，旁人告诉你也是帮你。然后，要知道改，那怕很难。就如同我，话有时是多了点，尤其是对身边的人，还是少说为好。并且，唉，还是给别人留点情面好了，省得给自己找难堪惹事端。

2008-7-8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