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鸥漫步在寂静的林荫道上,心情愉悦,手里是一把刚刚儿采的野花。
这个偏僻的地方,因为远处的山上驻有部队,才修了这么美丽的一条柏油路,虽然窄小曲折,倒也方便了村民。除了几天一次的物资军车经过,平时静悄悄的,海鸥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觉得小路仿佛是上帝送给她的礼物。每天早上被小鸟的吱啾声唤醒,晨跑,山里的空气清新得能拧出泉的水气,花的幽香。傍晚放学了,海鸥就一个人走走停停:可以冥思;可以听山林傍晚的合奏曲;可以带上一本书,找块钟情的大石头坐下静静的读;还可以什么也不想,只是慢慢的走着,让夕阳和晚霞把山林,石头,溪水,小路,自己,都染上一层温暖的,柔和的玫瑰红色,而且这色彩并不是静止的,会变,越变越浓,直到慢慢的深了,喑了下去,天也就晚了,海鸥也回到学校了。
路的一旁是从深山里流出的山溪水,清澈的山泉静静地在突兀的石堆间流淌,赤着脚在石头上跳跃而过去摘那朵开在水中的野水仙,是令人欢悦的事。零星的村舍依山旁水散落在路旁,袅袅的炊烟静静飘散,如一首暖暖的歌,让人不会迷失在这深山幽泉里不知归路。高声呼唤,除了山谷的回响,还会有人嘹亮悠扬的答应,对胆小的海鸥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
今天海鸥特别高兴,袁野来电话,说过几天来看她。
袁野是海鸥的男友,在远方的大城市打拼未来。海鸥向往美丽的山村景色,更因为看到教育部发到学校的图片,看到一双双渴望读书的眼晴,海鸥心疼了,心疼那些纯朴的山里孩子,她义无反顾地来这个偏远的小乡村支教。
袁野的理解和支持让海鸥青春飞扬的心更加甜蜜满足。
“想要什么礼物?”袁野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才不要,你来就成!”海鸥甜滋滋的,娇羞着。
不是吗?还有什么比见到日夜思念的人儿更让人开心的呢!想到袁野千里迢迢的跑来看她,甜蜜像花儿的香气,四处流溢。
两年了,袁野还没有来过这个小村庄呢。海鸥想,袁野来了这里一定喜欢,喜欢这幽谧灵秀的山沟,喜欢这群乖巧懂事的孩子。这群毛毛头看到袁野,不知会怎么个胡思乱想呢,山里孩子思想早熟,他们曾问海鸥有没有男朋友,有个小男孩还跟海鸥说他有个二叔,是镇上卫生院的医生,说要介绍给海鸥呢。感冒去打针的时候,海鸥见过那个医生,干干净净,斯斯文文,不知道袁野来后如果和他提起,他会不会吃醋呢,海鸥恶作剧地想,自个笑了起来。
〈二〉
袁野是海鸥的大学同学,同乡会上认识后,就常常找理由接近海鸥。海鸥不想在学校淡恋爱,只爱平平淡淡的读书生涯,一天到晚抱着本书在阳台上看,一边吃酸酸甜甜的话梅。追求海鸥的男生挺多,她只是没感觉。一次袁野借海鸥的单车,那辆一年半载没有洗抹过的车子,袁野还回来的时候,弄得像新的一样,擦抹得一尘不染,还上了蜡,油光滑亮。姐妹们都笑海鸥,找他做男朋友不错哦。袁野在一旁傻笑。
以后,袁野就成了海鸥宿舍的义工,这个温厚的帅气男生,其实暗恋他的女生可以排成队,却愿意为了海鸥变成一群没心肝的小女生的使唤,只为了她们在海鸥面前说两句好话。直到后来,海鸥把车子的钥匙给了袁野,去哪跟他说声,袁野就骑车载她。海鸥越来越欣赏袁野的稳重,没有一般男生的幼稚肤浅。有袁野的呵护,海鸥过着公主般快乐无忧的大学生活。
袁野高大俊朗,和娇小的海鸥站在一起,一对完美的金童玉女,特别是海鸥那不染一丝俗尘的飘逸的美,依在袁野温厚的臂弯不知迷死多少人。
毕业离校的日子,宿舍很乱,好些人哭。海鸥说想去那个小山沟支教,袁野很心痛,心痛他的小公主,不知能不能承受山里的苦日子。更不想和海鸥分开,但他从不强迫海鸥,只有一个人默默的为他们的未来奋斗,让海鸥做她喜欢的事情。
“我这难缠的小宝贝,脑子里总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想去就去吧,只要你觉得那样的生活更有义意!”
他那么爱她,只想让她过她认为快乐的日子。他了解海鸥的性情,这个纯真的女孩,如跌落凡尘的精灵,总是蔑视丰富多彩的都市物质生活,心里永远的追求着一些飘渺虚幻的东西,看似那么不切实际,却正是她的这一点,构成她的独特的美,也深深的吸引着他。
于是,在送别的车站,海鸥轻盈地在袁野的额头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就快快乐乐的飞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沟了。
三年,海鸥支教的期限结束后,就可以调回他们的家乡,那时,他再回到小城发展,他们就可以永远的在一起了。他想着,工作起来就特别卖力,他们的爱情是他无限的动力。
〈三〉
海鸥的学校坐落在半山腰,说是学校,只有一排老旧的瓦房,看上去更像农舍。就四个班四个老师,读完四年级的学生得骑老远的自行车到镇上去了,另一排平房是老师的宿舍,两个女老师住镇上,每天早来晚归。五十多岁的王老师是村子里的人,住学校,管理学校的杂务事,没有校长,有什么事找他就成。海鸥在他们家搭食,他老婆是个热情的农家妇女,小孩都外出打工了,把海鸥当闺女般疼着,海鸥唤她大妈。
海鸥用剪子修着花枝插入瓶中,大妈走过来开始打听袁野的事,海鸥笑盈盈的一边答着一边罢弄花朵儿。
袁野来了,一定要让他感受到这山沟的可爱,海鸥就地取材的把宿舍罢弄得温馨迷人。怒放的山花,小溪里的彩色石子用胶水粘起做成石雕,老树根洗干净刨平了,安置在书桌旁就是一张古朴的椅子,还有孩子们送给她的浆染的自家织布做成的灯罩,床帘子,吊在窗口的竹筒风铃,每一件都带着山野气息,原始的纯朴与张扬。
袁野也和她一样,喜欢这些大自然的艺术品,那次学校放假,他们去桂林玩,在西街的工艺店里海鸥试了一件浆染的土布裙子,袁野就不让她脱下来了,他们把身上所剩不多的钱买了那条裙子,然后袁野再打电话给家里寄车费过来。那条裙子海鸥放在箱子里,袁野不在这,她舍不得穿。
“宝贝,你那群孩子会不会不欢迎我这外来客呀?”
“那是当然,因为你抢了他们的老师呢,小心他们放大黄狗追你。嘻嘻”
海鸥是骑自行车来小镇的车站接袁野的,村民的交通工具是拖拉机,海鸥坐过一次,不,不是坐,是站,站在拖拉机的后车箱上,双手死死的捉住栏栅,生怕一松手就被抛出车外掉入山溪里,一路颠簸到镇上,海鸥连晕车都忘了,只觉得骨架子给震散了,以后就不敢坐了,情愿骑自行车。
海鸥把袁野的行李寄放在拖拉机上,他们骑车一路欣赏山村景色。搂着袁野的腰,头靠在他背上,闻着他身上的汗味,海鸥忍不住轻轻的在他背上咬了一口,印下幸福的烙印。袁野轻叫一声,腾出一只手来捉着她缠在腰间的小手。
爬坡时袁野不让海鸥下来。
“这些斜坡你都自个爬了两年多了,今天我要你不费劲的就上去。”
海鸥坐在车尾架上,用手痒袁野的胳肢窝,这对幸福的人儿,苦脑着不知用什么方法来表达他们浓浓的爱意,只一味的傻笑着,望着对方。
〈四〉
虽然是星期天,好多同学知道今天海鸥老师的男朋友来,特地跑来学校,村里的人更是备了酒菜要请袁野吃晚饭,被大妈和王老师拉住了。
大妈杀了一只鸡。山里的鸡肉别样鲜美,袁野和王老师都很兴奋,喝了好多。袁野谈外面打工的世界,王老师说他对这间学校的深情,王老师是民办教师,以前这个学校就只有他一个老师,教了三十多年书,学校是他的家,命根。袁野对王老师充满了敬意。
饭后,王老师还拉住袁野的手要带他到村子里转转,被大妈挡住了。大妈嘴角呶向一旁的海鸥,王老师这才醒悟过来,摸摸头自嘲,看我这老糊涂。
山里人的热情让袁野很感动,更明白了为什么海鸥会在这一呆就两个年头,一点怨言都没有。
夜微凉,海鸥拉着袁野的手沿着小路来到她最爱的一块大石头上,看山沟的夜。这巨石大如房子,平时常有学生爬上来玩,也不滑,脱了鞋子徒手就可攀上来。
袁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夜景,陶醉了。
四周静悄悄的,不远处有萤火在游,有蛙声,不知名的小虫的叫声,和谐统一,妙曼空灵。这里的星星仿佛更亮,更大,一眨一眨的似夜的眼睛,缀在墨黑的夜空里。只是今夜的星星不多,天上还有乌云。村民睡了吧,没有了灯火,一钩弯月挂在天边,洒下弱弱的银光,山野像穿着一层轻轻的纱,有雾,在远处迷茫着山头,诡谲,神秘。
突然,天边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这夜的静谧,接着就是震耳的一声响雷。
“要下雨了!”海鸥从袁野的怀里惊了起来。
这山雨,可以很温柔的朦胧着笼罩一切,也可以像个恶魔一般带着巨大无比的力量摧残着这山沟的身体,海鸥是见识过的了。
当他们飞奔回到宿舍,身后落起了大点大点的雨滴。
“好急的雨,还好跑得快。”
“没想到我的小宝贝竟能习惯这样的生活。”
袁野怜爱地用手指理着海鸥被风吹乱的头发。
窗外的夜,变成了山雨的世界,敞快淋漓的雨滴打在瓦上,打在地上,打在石头上,打在树叶上,发出洪亮的声响。
只是海鸥和袁野没有兴趣去观赏这雨,他们分开太久了!此时的心中,正燃烧着两团熊熊的烈火,再大的山雨也浇不灭。山雨的狂野更衬出一层旖旎的氛围,让他们忘我地疯狂缠绵起来,忘记了身外的一切。
山雨是放肆的,袁野也是放肆的。山雨粗暴地蹂躏着大地,而袁野,眼里满溢无尽的温柔,恨不得变成了水慢慢的把海鸥溶了化了,只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伤着心爱的宝贝。
袁野的手拧熄了桨染布罩下的台灯,屋里的海鸥,在袁野的怀里灿烂地怒放……
〈五〉
海鸥给孩子们分袁野带来的礼物,是些他的同事寄来的书本,文具。袁野的好友同事都知道海鸥的事,平时常寄些学习用具过来。今天,孩子们终于见到袁野,特别高兴。
这些孩子乖巧,懂事。他们有粗糙脏黑的小手,晒得黝黑的脸常年不洗,穿着大号或过小的衣服,看上去土气,邋遢。却可爱,一双双大眼晴透出灵气,浑身一股山里孩子特地的灵活敏捷。
雨一直下,溪水开始上涨,变浑浊,看来袁野这几天的假期哪也去不成了。
袁野借来工具,动手帮海鸥做些简易的家具,加固门板,油上粉蓝的柒,拧紧窗户的螺丝。下课了就围上一群小帮手。海鸥笑他们瞎折腾,笑得很甜蜜。大妈说,海鸥你真有福气!
王老师和袁野到村里吃饭,盛情难却,海鸥坐在宿舍里等他归来,像个温顺的小媳妇。
〈六〉
袁野到这山沟的第五天早上,王老师戴着斗笠披着雨衣出门。
袁野问王老师去哪,王老师说去接溪对面的孩子。每年的雨季都让王老师和家长揪心,溪对面的几户人家的孩子,上学要过一坐木桥,桥是村民自己塔建的,结构简单,经不起山洪。如果连续几天下大雨,王老师就得去桥边等孩子们。
袁野跟了去。
海鸥这几天很懒,依在袁野的怀里睡得很香,在赖床。袁野亲她的时候她只是嘟哝了一声:“小心路滑。”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八点多,海鸥准备上课,一个学生从小路飞奔过来,高喊:
“老师,袁野叔叔掉河里去了!”
海鸥飞到溪边的时候看到王老师光着脚在乱石堆上往下游跑,一面喊着袁野。还有几个学生,大家的雨具都已不知去向,全身湿透,雨拼命的下。
海鸥的手脚开始发软,身子变轻,却不知哪来的力量,仿佛能飞起来,奔跑着追王老师,呼唤着袁野的名字,似哀嚎的失偶的大雁,声嘶力竭!海鸥的悲痛的叫唤引来了村民,冒着雨沿着溪边向下游寻去,却只听见浑黄的洪水的咆叫,还有雨点的啸啸声。
几个年轻的妇女想拉住海鸥,她的手脚都被石头划破了,血渗出来却被雨水洗了去,但她们拉不住,海鸥像疯了,在乱石上奔着,喊着。女人开始哭,不忍看海鸥的样子。
沿着溪边来回跑了无数遍后,海鸥跌坐在石头上发起愣来。女人们围过来抱着她。
突然海鸥在那个老妇人的面前跪下来拼命的磕头,一次次重重的把额头击在石上,额上光滑的皮肤马上凸起一块红印,出血。
“大妈,求求你,用你的法术把袁野找回来!求求你……!”
老人只能用皱皱的手掌贴在石上,挡往海鸥的额,泪和着雨水往下落,
“孩子,我那点儿法术斗不过天呀。孩子,你冷静点,袁野也许没事,冷静点,大家在找呢。”
这里住的都是瑶民,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方式,有个头疼脑热的从不看医生,弄点神秘的法术就能痊愈。海鸥知道这些神秘的事,也见过这个古怪的老妇人,对她充满敬意。而今天,这个神秘的老人也无能为力!海鸥傻了,坐在那里痴痴的等……
直到傍晚,还是找不着袁野的一丝踪迹。村民陪着海鸥在石上等着。王老师说,学生过木桥的时候,洪水似要把这古老的木桥冲散了,袁野就跳到水里顶往要跨下的桥墩,结果等孩子们过完桥,袁野一松劲连着桥被洪水冲走了。
海鸥在溪边坐了一晚,大妈和王老师陪着,还有好多村民。
雨在半夜里停了,第二天下午,人们终于在下游两公里处发现了袁野的尸体。
海鸥轻唤一声:“袁野”,昏了过去……
〈七〉
通过村民苦苦请求,袁野的母亲和哥哥终于同意把袁野埋在小溪对岸的山头上。
袁野生前,总爱问海鸥爱不爱他。海鸥喜欢逗他,歪着头装着要考虑的样子,然后袁野就懊恼地搭拉着头,这时海鸥便重重的亲一下他的脸,说:“笨猪,这都感觉不出呀!”可是就是不说出口。
现在,海鸥穿着那件桨染的土布裙子,趴在袁野的坟前,一遍遍地在心里说,“——袁野,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这句袁野等了好多年的话,却以这样的方式说与他听!
海鸥不肯和亲人一起回城,她要留在这里陪袁野。看着袁野的哥哥搀着他的母亲,还有自己的父母,一起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海鸥又一次飞奔到袁野的坟前,放声痛哭。
都说一切来自尘土,归于尘土,现在,袁野终于回到了自然的母亲的怀抱,却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天天与这山水为伴,与他坟头的那杯黄土为伴,却找寻不着一条通往心灵天堂的路,感受不到袁野在天国里的点滴。天若有情,怎会如此?
海鸥依旧天天傍晚去那块大石头上坐,看着对面的袁野,流泪。一直到,她再次昏倒在课堂上。
当她从医院雪白的床上醒来,那个斯斯文文的医生告诉她,她怀孕了。终于,她露出了稍许的笑意。回到宿舍,海鸥开始收拾她的房间,一遍遍的擦拭袁野生前给她做的家具。她终于有了希望,是袁野给她的希望,袁野还是和生前一样,希望她快乐,不是吗?这是他在天堂送给她最珍贵的一份礼物。海鸥流着泪幸福地想!
那个斯斯文文的医生常常不辞劳苦的回到山沟来,为海鸥检查身体,顺便带些水果,奶粉给海鸥。
当海鸥的女儿出世的时候,那个医生便成了她的好朋友,他是从这个瓦房学校走出去的,对这里有一份绿叶对根的眷属,也许,还因为点别的什么,海鸥不愿意去想。
海鸥为她的袁野的女儿起名袁雨,小袁雨成了山沟里的小公主,就连袁野的母亲,也不忍心把她带回城里,在这里,她得到那么多人的爱,那么幸福,快乐!
〈后记〉
在袁野母亲的“命令”下,海鸥还是和那个医生结了婚。袁野的母亲说,她的孙女不能没有爸爸,小袁雨和那个医生很亲密,大妈常常教她叫医生“爸爸”。王老师退休了,海鸥做了那个小学的校长,听说那里还盖了新校舍,是袁野工作的那个大城市里一个企业捐的款。
-全文完-
▷ 进入一湾清泉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