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小镇

小镇很小

像陷进我脚窝里的一个土丘

侧着身子，一跺脚才翻过来

一些湿漉漉的蹩脚土话

让我无所适从

不敢询问，与我擦肩而过的人

迈着傲慢的方步

抬起眼睛看天空

吹口哨，很满足的样子

或许，我的到来让小镇也无所适从

湿糟糟的街道上，躺着些很精神

的塑料袋，有的还篼着

灰蒙蒙的天空，一阵风刮过

天空倾斜，小镇倾斜

我的经过线路倾斜

江边小篷船

斑驳的船沿已布满了青苔

一个老者座钟样铆在船头

正在往他的烟锅里安装时光

我想像着，水涨船浮

水退船落的情景

老者开始搬弄他船上的香蕉

有的变黑了，像他鬓角的老年斑

他的桂林话很生硬，白胡子翘翘上

挂着几滴异乡的晚霞，闪闪的，我

没问他高寿几多，为何流落于此

我可以冠他一个名字

是顺水而来的流浪汉

是一个

像我一样把日子走弯了的人

像我一样把故乡走丢了的人

雨，一直落

雨，一直落，不大不小

刚好打湿衣衫，衣衫

像块撕不掉的牛皮癣

黏黏地粘在行走的躯体上

这些年的雨水都浇到了我身上

哎呀！简直是浪费

是矮下去田野饥饿的哭喊

是蓑衣挂在门背后的焦渴

是庄稼同我对话时的不满

又听见乌云在天上跑步的声音

风加大后可能雨会加密

又将有雨水白浇到我身上

我开始忙着找屋檐

就这样结束今天的流浪吧

掐算掐算前方，再

阅读一下身后的内容

苍白，灰暗，雨，一直落

背着一颗树流浪

不奢望能为我遮风挡雨

它原本就是一个影子

只要在我想念老家时

能从意义上青翠起来

母亲咳嗽吵醒老鼠的响动

也是绿油油的，在我赶路时

她就缩小变轻

回归她的影子

这棵树是我10岁时栽下的

母亲说，幺儿，舍不得就背走吧

于是，在画眉鸟催征声里我复制了她

母亲习惯性地在灶台边弹手指

就为我弹出了一条炊烟铺就的路

开始还能走直线，后来

被旅途风吹得甩来甩去

像父亲的牛尾巴

从此，我走得左左右右

树影子走得飘忽不定

不见青翠，只见满树泪眼婆娑

出发那天

出发那天，小路上低着苦难的阴霾

把我弯了进去，我只背了个

发白的军用挎包，家里找不出

像别人那样的彩条蛇皮袋

出发那天，忘了包一撮故土

我每到一处都往挎包里装一撮土

无论是新疆棉花地里的盐碱土

还是重踏戎马时走过的土，以及

我读过的书，我走过的路都将

成为厚我葬我的故土

出发那天，来不及跪拜父亲的坟地

我就在黄昏的山冈下，打开挎包夹层

拿出母亲送我的那面圆镜

果然看见父亲的坟地上

荒草长得平淡而孤独

路边店

爬上一个坡后，终于出现了路边店

终于一滴泪，打湿了这个激动的

早晨，我舔舔空气

迎着风走了过去

路边店卖油条，半个光板一根

我身上只有软绵绵的故乡

只有打不湿拧不干的一些渴望

眼见那些人吃得津津有味

我用最后的一点力气粜来了一根油条

真好啊，终于又拥抱到了柔软的金黄

把玩在手上一点点斯文起来

开始慢嚼细咽故乡的长度

赶夜路

我打着月光赶夜路

月光时明时灭，一条山脉

从我的头顶蜿蜒而去

虫鸣闪了一下，可能是

我踩痛了它们的叫声

靠你娘！是去哪的呀？

糟糕，碰上河南人了，我也

操起现炒现卖的河南话

靠你娘！俺去前边

我竖起每根汗毛，抓了把

黑夜抹在他们脸上走了过去

这时，我的月光亮了，他们却

进入了黑暗，黑暗里传来了议论声

是关于老板泡妞赊欠工钱的事情

哦……！原来他们也同我一样

是赶夜路去讨要工钱的

靠你娘！

遛狗人

遛狗人只露出半张脸，妩媚

高傲，贵气，夸张的蛤蟆镜

多好的黄昏呀，被她这样糟蹋了

让别人的黄昏一半阴一半阳

小狗雪白精致

像只单薄的猫

绳子细细长长

在前面牵着蛤蟆镜走

小狗比主人还拽，把身体弓长

用小巧的嘴巴去拱路边的糖果

该死的糖果啊，蛤蟆镜尖叫着

弯下腰去拍小狗的头颅

一句四川方言落了出来

小狗叫得好无辜

叫声也带着浓浓的

方言的草木气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