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贴膏药！我不贴膏药！”李娭毑固执得像讲不进油盐的半大小孩。

我同事老李的母亲李娭毑。今年88岁，待人很客气，但脾气有点怪。

老人家算细出了名。平时在外面走一圈，总要随手检把枯枝败叶回来。家里早用液化气了，不缺柴火，也没有柴火灶，叫她不检也没用。家人只好时常暗中把她捡回的宝贝清理出去，放把火烧了。

娭毑的身体，总的不错。没有冠心病、高血压什么的。气质性问题虽没有，但据老李说，腿有点毛病。不过，走起路来也还看不出来，说只是在冬春两季，或者平时变天，有点麻，有点胀。

儿子和媳妇也一片孝心，要送她到中医院去检查一下。

老娭毑平时不爱吃药，最忌打针。有时伤风感冒来了，硬挺着。三两餐不吃饭，咳嗽咳得敲梆一样。这时儿子递上药片，她也一手挡开：“去，去！我不吃，我不吃。”你更不要提送她上医院了。

随着年龄的老去，腿的问题突出了。走路一脚高，一脚低，颠颠歪歪，好像蛮费力的。晚上躺着也哼哼。

她既然不去医院，总得想点办法。老李就到中医院，问过知名老中医之后，买了一个膏药回来，要跟老娘贴。

一听要跟她贴膏药，那就挖了娭毑的祖坟：

“你是望我快点死吧？啊？老子就是烂，就是死，也不贴那鬼膏药！”

你看怪不怪？但，怪的事情还多呢。

喜欢看电视，内容看得杂，包括动画片。虽然听不懂普通话，但也看得蛮投入，有时一个人看得又是拍巴掌，又是打哈哈。弄得隔壁看书的儿子不知道发生了么子事情。

但绝对不看打仗的。说什么“杀人的，我不看！”

有一次，我去找老李借书。他进书房寻书去了，我在客厅随手打开电视机，电视里正播《平原游击队》——鬼子刚进村。李娭毑从外面进来，看到我，满脸笑容，打了招呼。可一侧脸，看到电视屏幕，伸手就揿关了电视，脸上晴转浓阴，五官立马变了样。脚也不颠歪，几步冲进里屋，门“哐噹”一声，把我冻在了板凳上。你看怪还是不怪！

膏药既然买回来了，就应该贴。不过，老李知道娘的犟脾气，不跟娘做通工作，你也别想贴！

老李等娘消了火气，涎皮笑脸地跟娘说：

“妈，您辛苦一辈子了，贴上膏药治好腿，以后也好到北京去看奥运呐！”

“你也晓得娘辛苦了？！”李娭毑心气平和了许多。

怎么不知道呢？娘十八岁嫁到我家，两年后生下了我，半年后，父亲得了伤寒，一命归西。娘没有改嫁，一双小脚，泥里水里，雨里雪里，一个人干着男人女人两个人的活。特别是沦陷的那几年，娘拖着我，一双小脚，从湖南逃到贵州，从贵州逃到重庆。后面鬼子追，天上飞机炸……

“您贴上膏药，腿就会好的。”

“你晓得娘的腿是怎么伤的啵？那是走兵去重庆的路上，就是那挨着地面飞，上面贴着膏药的日本飞机炸伤的……我看见膏药就恨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