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泪弹不尽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以此祭祀父亲在天之灵。
在我卧室的墙壁上,挂着一块字幅,那是父亲生前的笔墨,撰的是他对自己一生的写照,其中一句“曾也诚搏风,矢志随鹰去”更早早铭刻在我的心中,左右着我的成长,陪伴我在逆境中拼搏,并将永远成为他铬印在我心中的影子。
我曾理解:父亲对于我,恨大于爱。
时至今日,方晓得自己多么可笑,多么卑微,多么不屑。问世事,博众生,如乃父于我之爱,方见几何?做为父亲,他为儿子承受了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耗尽芳华,然命运使然,又使他舍命于子,以生命为代价,点燃了引导儿子迷途知返的启明灯,父亲啊,魂归来兮!
在逆境中苦苦捱过,眼泪对于我早已陌生了,可每当提笔念及父亲,泪水却总会在眼眶中打转。但是,身为父亲的儿子,我怎可以让泪水夺眶?多少年前,我曾用眼泪一次次欺骗他,用懦弱的泪水一次次令他绝望。不,我不可以哭,父亲用生命为代价,所期盼换予的绝非是儿子点点悔疼的泪,我晓得,在他的心里,仍然为人生绘着蓝图,等待着儿子用生命去续写。
在监狱里的无数个夜晚,凝望着铁窗外的点点星光,我总会幻想那是父亲在凝视我的目光。入夜以后,我也会在窗前为他点燃几支香烟,默默的和他说话,在那些年里,我总会和他讲述,说自己的每一点成长,说我对人生的见解,甚至幻想他在为我的成绩而欣慰,而骄傲。每当我身陷困境乃至绝境时,心累了,身疲了,真的想放弃了,就会想起刚毅的父亲,想起自己对父亲的愧欠,想起父亲对我的期盼,于是咬起牙次爬起来,止住颤抖,把恐惧埋在心底,只用父亲血脉中传承的骄傲去应对,锻炼如钢如铁的性情,战胜自己,战胜所有的痛苦,用坚定的信念去拼搏。
少不更事时,无知狂妄的我曾自命不凡,视父亲为古板之人,对他的教导充耳不闻,对他的责骂怀恨不已,时至此时,再回过头去,方晓得自己嘴脸的可鄙,只是父亲却静静的走了,再不给我一丝忏悔的机会。
父亲是因我而走的,这将是我永远无法释怀的痛,可正因如此,我永不会相信父亲真的离开了我。每当遇到难题,我百思难解,解数怠尽,难逾寸尺时,感受到的,总会是父亲的思想,在对坚持与放弃的抉择中,也总会是传承着父亲的坚定,令我从不放弃。自打他离去,我却总觉得他就在我的身边,在默默注视着我,观注着我的成长,于是,忘情,忘我,忘世间一切,只想多做,只想努力,只想令他欣慰。在监狱里的每一天,我都会叮咛自己,传承着父亲的优秀,必须做的出色,乃至在跨出监狱大门的一刻,我苦涩的遥望着天空,告慰着父亲,自己没有给他丢人。
父亲也是绝情的,正所谓知子莫若父。在入监伊始,他便为我确定了改造的方向,要求我多写,多练字,勤学电脑,认干苦干,就是这简单的数语,便为了我改造的基石,令我可以在这条路上,把努力化为成绩,不白白耗费青春的时光,用汗水换取别人的尊重,缩短回归的里程。每当在他指引的这条路上,我一次又一次战胜自我,取得成绩时,总会感念他的英明,感念他对儿子的了解。时至今日,我圆满的为改造划上了句号时,却再听不到他的教诲。父亲呀,你为什么要如此就舍我而去?难道你不晓得最了解儿子的莫过于你吗?在洗心革面的起点,你给了儿子方向,儿子如你所愿,踏实的走过了成长的道路,可是你为什么还不肯原谅我?难道你非要用离去作为惩罚,让儿子背负永远的痛?父亲呀,儿欺骗过你,儿伤害过你,可儿知错了,后悔了,痛不欲生了,你为何还要如此绝情?你干嘛不坐下来,不问一问我是怎样做人的,不听一听我是怎样悔过的,不为我再指一条走向明天的路。父亲呀,你莫走,让儿为你点支烟吧,把你对人生的见解,把你对命运的启迪教导儿子吧。是的,如你所愿,儿长大了,知错了,悔过了,改正了,可儿已年逾三十,该何去何从?我把拼搏的心血都耗费在了你指引的归途上,可你为什么不看看儿有多听你的话呀,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分享一下儿子用人格、尊严和勤奋换来尊重时的喜悦,难道你还不相信我?难道你还要责怪我?爸爸,我知错了,我真的付出了好多好多,难道你在天之灵看不到我是怎样努力的吗?难道我做的一切还不够吗?我只想你原谅我,可这次我不是用泪水,是用汗水,你不知道吗?快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三十岁,儿子三十岁了,刚刚走出与世隔绝的大墙,可你却不在了,你为何如此绝情,难道你不晓得我做了多少,我付出了多少,我痛悔了多少?前面等待我的一切会有多难?爸爸,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你原谅我,我只想再和你坐在一起静静的说会话,只想你再为儿指条方向,可是爸爸,你怎会如此绝情?难道你忘了我吗?忘了小时候你有多痛爱我吗?难道你忘了我们一同生活的每一个片段吗?哪怕你只到梦中,抚摸一下我的脸庞,哪怕你终生瘫痪,只留一幅躯体,可至少会给我机会忏悔,去赎罪,而你为什么会这样无情,永不再给儿子悔恨的机会,爸爸,莫走,爸爸,魂归来兮,爸爸,就请再抽儿一根烟吧。
悔恨只能留给自己,父亲却再不会知晓,这是我人生的宿命,更是命运的捉弄。昔日里我对生活的不敬换来了生活给予我的最大玩弄。该流的泪水早已流尽,而眼前具有的,仍是对未来的无知。父亲,原谅我的责怪吧,其实儿又何偿不知,您早已为我确定了方向。放心吧,父亲,安心的去吧。儿知道自己该怎样去做,您对儿的影响早已深深的铬在了儿的心中,我会用努力去换取别人的认可,换取生命的整合,会好好照顾母亲,会过好生活,建树诚实正直的人生,不辜您的期望。
时至今日,您的留去已有四年了,母亲没有为您下葬,只是究于我的缘故,这一点您不可怪她。做为儿子,回到家里,我再一次向她恳求了五年,希望五年后再为您定土,做为男人,做为父亲,您该理解我,不责怪我吧?是的,到那时,也许残酷的现实并不会让我实现夙愿,可至少不会使我再次报憾终生,更何况现在的儿子此时有多么需要生存的目标,爸爸,再次谅解我吧,再在孤寂和流离中忍受五年吧,给儿一次机会,让儿可以堂堂正正的面对你,亲口告诉您:
“爸,走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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