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去省城参加一个由系统组织的通信员培训班,天气灼热得逼人,课上得有些累了,便中途溜了出来,在宾馆的大堂沙发坐下,安静地吸了一只烟。
人生里的有些事情真的很奇怪,有时便仅仅隔了一扇门、一扇窗,便造就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大堂里中央空调制造的冷气把这小小的几百平方米的空间独立成一个混淆了季节的温馨世界。仿佛还是午后二、三点钟的时分,我静静地坐着,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窗外的世界,路上的行人稀少,可以看见汽车开过留下的尾气在白花花的阳光中的痕迹。沿着宾馆通向大街的小径种满了不知名的植物,我记得刚从小路走过的时候,阳光照在身上那种使人压抑发狂的感觉,仿佛有植物的芬香轻轻地深入嗅觉,眼前便呈现了一潭静水,心恍惚也安静了下来。在路的拐脚处,有一株叶茂枝繁的老榕树,这个城市榕树多,随处可见,枝干似承受不住热的逼迫,向着虚空无尽的延伸,密密麻麻的叶子遮住了光线,清爽的绿色可以清楚地看到水份融入其中的痕迹,而枝干四处的延伸随着根的虬丝在黑暗中穿行的停止而豁然停留在与根相同距离的虚空。那种兀然的姿态,我忽然觉得很美,仿佛生命里,一切的行走便有了依托,根的方向有多远,行走便有了多长的距离。仿佛黑暗里人生那些沉潜的思索,便有了托起心灵飞翔的依据。
透过大堂落地玻璃窗,我看着这一切,坐在我对面的一个陌生人正摊开着一张当地的都市报读得津津有味,收银台的挂钟,指针正指着不同国家的不同时间,或者可以这样说与这些时间相对应的时段,或是黑夜,或是白昼、凌晨,不同的故事、种种的世间态在不厌其烦地上演,而在这时间我知道自己是想过些什么。音乐象水流一般流过这宁静的空间,是小刚的一首《黄昏》,描述着爱情黄昏般的凄美,黄昏的地平线与离别。仿佛有些与之相应的温暖的情绪也荡漾开来,大堂有轻轻的脚步声,玻璃缸里的热带雨正伸出水面吐出一个泡泡,这一瞬间它们是我眼中的风景,而我却不知这一瞬间的我是谁的风景?或者说在人生里我们都是彼此的风景,我看风景如是,风景亦看我如斯。
似乎有风起的声音,小径旁的榕树叶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又平静了下来。树安静地落在我视野可即的距离。不知成长了多少年,它以这样的姿态凸现在旅人的眼前,粗糙的树身表层述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遥远的时光走过,生命留下来,这便是人生最透彻的存在意义。突然由这树、时光、热、静静流淌的音乐,想起了些什么。一个人的微笑。此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而那些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也。物莫不若是。
而人呢?或者也莫若是。
一个周末,又是细雨纷飞的夜里,脑海中突然间浮起那个午后与这棵榕树。对妻子说,晚上想在书房睡,想安静的想些什么。妻子在睡眼朦胧中“嗯”了一下,搂着儿子又沉沉入眠。窗外仿佛是无边无际飘飞的雨的世界。可以清楚地分辨出雨滴敲击不同物体的声音,这天籁般的宁静,我只拥有这窄窄的空间,瞬间的平静,属于我的雨滴我的视线可以包容。前尘往事从容地从眼前流过,是的,都发生过,真实地在我身上演绎过,而半生就这样过去,甚至来不及留下些什么。
而那棵榕树在这雨夜或许舒展着苍苍的叶干,对着夜空微笑,属于它生命的雨滴描述着它与时光的秘密,与岁月的坚持。
在黑夜中,我有些忧伤地想着这一切,我甚至不知道想它的意义所在。一棵榕树,一个人,时空,在这个浮躁的世界里,一棵树便是一个智者,默默地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伸展着生命的秘密。而在茫茫的人世中,我们能象一棵树样透彻地对待生命吗?红尘名利总在不自觉中遮蔽了我们的眼睛,我们很容易迷失,在所谓得到的同时,我们能分辨出那些是我们心灵所需要的东西,得到与失去究竟哪种更接近生命的真实,如果能象一棵榕树经历风雨寒暑而张扬成生命的枝繁叶茂,这其中已深得人生三味了。而其中失去的那些浮华与世俗口是心非的赞誉,对于人生而言,也是一种痛苦的舍弃,因为我们是世间人要做世间事,符合世间法则。而其中苍然流逝的坚持,我们能做到吗?
一棵榕树的坚持,我们的目光能锁住我们生命中最本质的东西吗?我们能寻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方向吗?黑暗中,雨还在下,从天空往大地永恒的方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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