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起伏的青山,弯弯曲曲的小河,稻花飘香的农田,炊烟袅袅的村舍……遥远的家乡美丽的景致无数次地在脑海里萦回。那随风远逝了的牧牛“哞哞”的叫声,那骑在牛背上无忧无虑的充满了童趣的歌声,还有那躲在草丛里的小虫子此起彼伏的“唧唧”声,是我苦难童年里仅有的快乐记忆。
德和泽,就是我童年岁月里最亲密的伙伴。每天,我们一起放牛,一起割草,一起嬉戏,然后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总是形影不离。
记得那个时候,我似乎是永远也睡不够,没有人可以知道我到底有多困!每天天刚蒙蒙亮,睡觉睡到正香,耳畔就传来妈妈的嚷嚷声:“枰儿!快起来!放牛去!”
妈妈的声音一点儿也不温柔,完全是命令的口吻。尽管妈妈很严厉,我却不能不听她的话。爸爸长年患病不能下地,姐姐、哥哥自有他们自己的事情要做,两个弟弟还小,每天放牛割草就注定了是我的任务,推不脱,奈不何。也许,这是我唯一能分担妈妈的吧。
妈妈叫我,就是再困,我也得迅速起床,半睁着眼睛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赶着牛儿出门。偶尔,在半睡半醒中我顺口答应着,一翻身又睡着了,然后就感觉自己已经赶着牛儿上了山。牛儿在山坡上吃着挂满露珠的嫩草,我牵着牛绳跟着它亦步亦趋地缓缓移动,一边欣赏着家山绚丽无比的晨光,一边悠闲自在地唱着“火红的太阳照山村啊……”的歌曲。一切是那么的美好!
“还不起来!”妈妈的吼声不期而至,总能再次把我从深深的梦中惊醒。
德比我大一岁,特别聪明,特别可爱,在他的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吸引力,深深地吸引着我。我每天放牛,感受到的最大乐趣就是可以和他在一起。同往的当然还有泽,泽与德同住一个屋场。
我瞌睡大,总叫不起来。妈妈自有她做不完的事情,她常常是叫我一声,顶多两声就忙活她的去了。自从知道了我喜欢和德在一起,妈妈就想出了好办法,可以很容易地把我骗起来。有一天,妈妈连叫了我几遍,见我没有答应,她就煞有介事地说:“枰儿!快起来,德在外面等你呢。”
我“啊?”的一声,一骨碌就从床上跳了下来,胡乱地套了件衣裳,牵着牛儿就出去了,却没有发现德在哪里等我!
我们总是把牛赶到固定的地方汇合,然后就一起割草,一起玩牌。等到太阳升得老高,牛儿吃得饱饱的了,我们才打着牛儿各自回家,吃过早饭还要去上学呢。因此上学迟到是常有的事。我不在乎,妈妈也不在乎,老师也就习惯了。
我家喂的是队里的一头上了年纪的老母牛,黄颜色。泽家的也是一头黄牛,只不过是公牛,很威猛,如果你跟它不熟,它很可能会让你感到害怕。只有德家里的,是一头黑色的母牛。
每天我们哥儿仨聚在一起,也给这三头牛哥牛妹们“谈情说爱”创造了条件。
泽家的公牛年轻力壮,很容易冲动。我们的母牛常常被它骚扰。那时候我们什么也不懂,瞧见公牛的肚皮底下伸出长长的“鸟鸟”,从来不觉得害羞,有时还会用棍子去打。只消轻轻一击,它便迅速地缩了回去,让我们觉得非常有趣。
公牛骚扰母牛,母牛并不心甘情愿,常常是拔腿就跑,所以公牛很少有得逞的时候。但也有例外。有一次,我们一时没有注意,那头公牛不知怎么的就扒到了我家母牛的背上去了。公牛“呼哧!呼哧!”地忙活了半天还不下来,奇怪的是我家母牛竟也如此“温柔”地半蹲着,任由它发泄并不反抗,偶尔还“哞哞”地轻唤一两声。
那以后,我就天天看着我家母牛的肚子,心里充满了期盼,期盼着有一天我家母牛会生出来一头或几头小牛崽。然而终究没有。
每天我们哥仨把牛赶到一起,快速地割满一篮草,就席地坐下来打扑克牌,待到时候不早了,才各自背着草篮牵着牛儿回去。
我常常羡慕他们。他们家的牛很乖很乖,见了草就吃,也不管这草是好是坏是老是嫩,一样地吃得津津有味。而我家的老母牛却是稀奇搭古怪,东吃一口西吃一口,草没吃几根,路却跑得远。每次都把自己给跑丢了,害得我到处寻找。
有一次,德和泽仍然像往常一样,时候一到,收起扑克牌背着草篮牵着牛儿就回去了。我起身之后却不见了牛,刚才明明还在呢!我只好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去寻找,不觉就寻到了我家的后山上。
我家的后山有一座坟,这座坟看上去有些年头,有些衰败,我平时没少从它的旁边经过,所以我对它并不陌生。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一大早的,坟头上竟跪着一个人!这个人并不出声,只是不停地磕头,不停地祭拜。待我稍稍走近,他却瞬间变成了一樽石雕,生生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有鬼啊!”我心里大惊道。
我被吓坏了!当然是被吓坏了!我不敢细看,掉头就跑。究竟是如何奔跑的我记不得了,是连滚带爬,还是脚底生风?反正当时的样子一定是非常狼狈。我不自觉地就跑到了德的窗下。德刚吃过早饭正要去上学,见我哭哭啼啼的,就问我出了什么事?是牛不见了吗?
我惊魂未定地嗫嚅道:“我,我,我遇见鬼了!”
德连忙安慰我说不急不急,然后领着我一起回家。回到家里一看,果然发现那该死的母牛自己跑回来了!我被吓得半死,它却居然在这里悠闲自在地咀嚼不已!我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踢了它一脚,还不解恨,又顺手给了它一鞭。母牛不躲也不闪,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我,显得很无辜的样子。
我家的后山从此我是不敢再去。
直到有一天,我家的母牛很老了,不仅拉不动耙犁,就连田边绿油油的嫩草,也是爱吃不吃的。于是生产队决定宰了它,屠宰场就设在我家的天井里。
母牛站在天井的中央,它的双脚被用绳子紧紧地捆住,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泪珠从它的眼角悄悄地滚落。一会儿,人们用块黑布蒙住了它的头,然后一齐用力拉绳子,母牛轰然倒下……
不久以后家里又喂一头牛,放牛割草的任务也转移到了两个弟弟的身上。
再后来,德、泽和我先后考上了大学,离开了那片曾经留下了我们许多欢乐和忧伤的土地,离开了曾经如此亲近的山山水水和一草一木。
如今的山村已不再似从前的宁静,童年的回忆却依然亲切。那母牛“哞哞”的叫声,那牛背上童趣的歌声,还有那草丛里“唧唧”的虫鸣,却时常会在我深夜的梦境中悠远地回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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