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我打开门一看,是去了上海两年的敏敏,来找女儿出去玩,我让她进来,问她怎么今年回来了。她说妈妈病了,回来治病。我问你还去吗?她说等妈妈病好了,还去,因为爸爸一个人在那边。
女儿写完作业,她们就出来打羽毛球,打了一会,来玩的小朋友多了,她们就把球和球拍放在草地上,玩起了捉迷藏。一起玩的还有妮、华华、小新、燕儿、菁菁、唯唯等,妮从杭州回来,与女儿、敏是同年同月生,大家都叫她们三个老庚。自从单位被买断后,敏和妮便随了父母,各飞东西,这次见面她们是分外的高兴,一个个绯红的小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她们在草地上、花丛中、树林里、亭子间,快乐地嘻笑、追逐,玩得不亦乐乎。
我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转悠,她们的快乐,不时浸染着我的落寞,走着走着,我仿佛就成了她们中间的一个,是什么时候,我被一双大手从她们中间拉出,再也回不到她们中间去?
记得老家的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忙着收割稻谷。当人们一户一户,把稻谷堆成山,把稻草堆成垛,夕阳西下,晚霞的余晖给大地罩上一层金黄。这时,宽宽的稻场上,便有无数的红蜻蜓,像一只只红色的精灵,在空中、在草垛、在屋檐下轻快地飞舞,随手一抓,就能抓过来小巧玲珑的一只,在手上拍打着翅膀没命地想要去飞。看着它圆圆的脑袋、玻璃球似的眼睛、长长的尾巴和薄薄的、透明的羽翼,我除了感叹造物主的神奇之外,只好把它放回了属于它的世界。
夜晚来临,有凉风吹起,夹杂着青草的芳香,和着躲在树上的蝉儿的鸣叫,象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漫过田野和村庄。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聚坐在蓝色的星空下,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聊着这些关于稻山和草垛的话题,而孩子们早已一头扎进了这些稻山和草垛里,玩起了他们乐此不彼的游戏。
还是那群孩子,在黑夜中慢慢地来到了我的眼前。
“躲好了吗?”贞贞、芳芳、兰兰、翠翠的声音在问。
“躲好了。”百合、平儿、香香、春春的声音在答。而这种回答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们往往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就找到。
几个回合下来,大家各有胜负,打了个平手。
“你看着,我这次找个地方,保证叫他们一个也找不到。”香香对我说。“我也是。”我回她道。
香香叫我和她一起,来到一个不起眼的草垛前,她拉出一捆稻草,自己躲了进去,叫我把稻草给她堵上,她在里面拉着,叫我自己去躲。
我突发奇想,跑出了稻场,爬上了水边的一棵歪脖树上,这棵树虽不那么高大,但是枝繁叶茂,我猜他们找我不着,躲在那里悠哉悠哉地乘凉。
平儿和春春很快就被他们抓到,可是他们找了好久,也没找到香香和百合,他们没了耐心,就站在稻场上喊:“香香,百合,出来吧,我们不找了,我们要回家去了。”
听见喊声,我就从树上下来,哪知一不小心,脚下一滑,一只脚就落进了水里,打湿了半条裤子。香香也从稻草堆里爬出来,头上顶了一头的稻草。大家看着我俩的狼狈样,嘻嘻哈哈,笑作一团,仿佛天上的星星也被我们感染,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跟着我们好玩。
最后,在大人们的呼喊声里,我们一个一个,走上了回家的路。
时光如飞,转眼之间,我们都已长大。下学后,我去了市里上班,贞贞和芳芳去了长江埠上班,兰兰被她的舅舅带出去,找了份工作,平儿和春春去学艺,只有翠翠和香香留在了农村,从此大家各奔东西,很少再能聚到一起了。
一次我休息,从市里回去,快到家时,远远地看见田地里,有一个男人在一座新坟边哭泣。到家后我问母亲,那刚去的人是谁?母亲说是香香,她父亲经常去哭她不该那么傻。我不信地反问,不可能?母亲说就是。我问怎么回事。母亲说:一天,她妈妈叫她上街去买农药回来给棉花打药,在路上碰到她自由恋爱的男朋友,回来晚了一点,她妈妈就拿气话脏话来骂她,也是骂得有些过了份,她一时想不开,拿出买来的农药,仰头就喝了下去,等到发现时,她早已没了呼吸。
我一阵唏嘘,猛然想起她小时候躲迷藏时说过的那句话,“叫他们谁也找不到。”是啊,香香,这下你躲进了太阳和月亮的背后,走进了永远的黑暗之门,或许有一天,你又从这个黑暗之门的另一端走出来,成为另一个人的孩子,今生,我们真的是谁也找不到你的了。
小弟在广州,有次给我打来电话,说是贞贞去找他,要他给她找份工做。我问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小弟说:不是很好,才三十来岁的人,操劳得象四十开外,她文化不高,年龄又大了,工作不好找。我说你尽力帮帮她吧,小弟答应说好。
零四年回老家时,见到个八九岁的漂亮女孩在和侄女们玩,那面相很熟,但想不起来是谁。就问哥哥她是谁。哥哥说,她就是春春的孩子,到她外婆家来玩的。我“啊”了一声,想不到春春的孩子有这么大了。母亲说你还有想不到的呢,这是个大的,还有个小的,不在了。我问原因。母亲说:“她婆婆想要孙子,一看又是个孙女,满月没多久,有天春春上街买东西,回来那孩子不明不白就没了,春春抱着孩子,哭了个天翻地覆,拿着菜刀满村的追赶着婆婆,说是要替孩子报仇,从此神经就失常了。”
春春是我们女儿堆里最漂亮的一个,她的经历,让我好生叹息,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
我正沉溺在往日的回忆之中,这时,女儿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妈妈,天黑了,我们玩够了,我们回家吧。”我说:“好。”路上,我问她:“玩得快乐吗?”她说:“好久没这么玩过,今天真是太高兴了,我给你说个事好不?”我点了点头,她说:“放假后,你让我在家多玩几天,然后再到爸爸那儿去,要不等我回来,她们都又走了,我就和她们玩不成了。”我说好啊,她高兴得象兔子似的,一路轻快地蹦了回去。
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人生,原本就象一场躲迷藏的游戏,互相能够找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躲着躲着,我们一天天长大,长成了一朵朵娇艳的生命之花,躲着躲着,我们一个个离开,你去了海角,他去了天涯,此生不再,只留下记忆里,那一个个天真的童话,停留于季节的深处,在历经沧桑的心上,悄然回放。
本文已被编辑[悲秋道人]于2008-7-4 20:10:52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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