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是我的大舅舅。其人因为生在旧社会,饱受贫穷之苦,落下了小儿麻痹症的后遗。鸡胸驼背,并且有近视眼的毛病,很厉害的。我的外祖外母丝毫没有嫌弃他,抓养他成人。因家贫的原因,我的大舅也没有进过学堂。我的母亲行大,因此我大舅就叫我母亲为姐姐,天经地义的。
我的外祖母陶氏生王元姊妹八个。男五,二舅年轻时当兵效命国家,死在西藏,他家的大门上的牌匾从“革命军属”换成“光荣烈属”我是亲眼看到了的,我的外祖母以泪洗面的神情我也是经历了的。三、四、五舅都成家立业,儿孙俱长。女三,我的母亲行一,两个姨母也膝下繁荣。我是他家最大的外甥,因此最有发言权诉说我的舅氏家族的兴衰了。兴衰的代表就是我的大舅舅王元。我初次对他有记忆的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文革正在如火如荼,王元可能就是大队的革命委员会主任吧,他张罗着在村子里修建了“请示台”,塑起了毛泽东主[xi]的全身像,身着风衣,一手叉腰,一手高举,只是面目记不清了。“请示台”在当时很气派也很豪华,三面墙上均有大红的太阳,光芒四射。楹联是放大的“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的毛体字,很有震撼力的。村子里的人和舅舅谈论革命形势,显得极为虔诚。那时的王元虽然身体有残疾,但很健谈,我对他很尊敬和羡慕。
我读小学了,就在舅舅家去的机会不多了。二年级时到他家去,他正在吃饭,就问起我的学业来,说我的老师是什么程度,我不明白啥叫程度,我就说是贫农,他笑着说我懵懂不省事。说完用筷子蘸着饭汤,在桌子上写了“饭”字,本来这个字我是认识的,可是他把食字旁写成繁体字,我半天认不出来,他就说你连个饭字都没学下啊!我羞得直冒虚汗。
王元舅舅虽然从事不了重体力劳动,但他过日子的心眼还是很活泛的。在那经济形势严峻的年代里,竟然使一个近二十口人的家庭衣食无忧,还能腾出手来搞建设。他筹划给三个弟弟修了新院,盖起了新房,娶上了媳妇。在现在看来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大事。六十年代后期,人们穿衣服要凭布票购买布匹,可能是布票紧缺的原因吧,舅舅家买回好多棉花,捻成线织成土布,给每个人缝了新衣裳,现在想来虽然隐约,但那种在艰难中挣扎、寻求温饱的意志,当前恐怕是没有人可以做到的了。那个村子里,数他家的人口多,一到冬天,他家的柴垛,任何人家都无法比的了的。秋收季节,他家的玉米架,贯通整个院子,金黄金黄的,显得很富足。
到了过年的关口,王元舅舅总是让其他的舅舅给我家送来肉、豆腐等东西,有时我的三舅舅还背来硬柴,给我拿来鞭炮,血浓于水的亲情,苦难之中的关爱,在我几十年的人生中,始终暖洋洋的。我考上了高中,家里生活难以为继,加之分了土地牛羊,继续上学已经成了大问题。大舅舅决然说,就到我家吃住,完成学业。这样,我度过了一九七八年的难关,得以读完高中。
王元舅舅没有读过一天书,但是能认得好多字,而且记忆力非常好。他能通读好多小说,如半文半白的《三国演义》、《水浒传》等书,他读了还能给人讲解,当时我就觉得他非常了不起。对时局也很敏感,我读高中时,经常和他一起睡觉,他就能预知后来的政策变化,好多被应验了。到了晚年,老人家竟然学会算卦和预测吉凶,看到他有好多如《梅花易数》、《阳宅三要》之类的书籍,他就以此打发寂寞的光阴。
生活的不幸有时往往是被一个人承当的,我的舅舅王元就属此例。他生有一男两女三个孩子,我的妗子杨氏,在孩子很小的时候跟人私奔去了新疆,儿子在十岁时坠崖身亡,接着就分了家,他就和两个女儿过活,相继嫁出女儿之后,就只有他一个人了,生活不能自理,我的四舅舅就伺候他一直到去世。我工作后,由于家里负担很重,也无力给舅舅以资助,只给他买过一顶帽子,买过几次纸烟和茶叶,去了他就很感激很高兴,说些过去的事情,我就很伤感也很无奈。过去是一个何等火热的家庭,没有几年就凋零到如此寂冷,偌大的一个院子,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人生之苦,不过如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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