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喜欢哼歌。都是一些流行情歌。我这么说,你可能以为苏瑾是街头悠悠荡荡的小青年。实则,苏瑾是一现代企业家。他在江城开了数十家花店。生意红红火火,就像他花店里的花一样,姹紫嫣然,盛放不败。
其实,苏瑾是有了嫣然之后喜欢上哼歌的。以前,苏瑾总是默默的。默默回家,默默出门。看大门的老大爷见了会说,苏瑾呀,怎么还是一个人呢!该找个媳妇过日子喽!苏瑾总是笑着回应,不急呢,老大爷。一个人多自由啊!说罢,用力踩下油门,摩托车“唔”地一声,飞出很远。
苏瑾嘴上很潇洒,心里面却苦得很。在恋爱问题上,三十岁的大男人了,八字还没一撇。苏瑾白天愁晚上更愁。每当暮霭落定,别的男人都抱得美人归的时候,苏瑾一个人坐在窗台上抽烟叹气。烟雾袅袅回旋在他眼前,他用力抓,好像是抓到那一股青烟了,但是摊开紧攥的手一看,什么都没有。他的手刹那间失去重力,麻木,没有知觉。梦想也在一瞬间,击碎。
梦想之所以会变成泡沫,是因为努力不够。或者梦想距现实太远,无法触及。要是没有买彩票中大奖的命,最好不要痴心于不可能的事。苏瑾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每当梦想稍稍偏离现实,他就很快把梦想拉回来。去冲个澡,然后躺在床上细细捉摸生意上的事。
一分耕耘一份收获这句话在苏瑾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验证。苏瑾在半年后有了自己的花店。五年后,成为十家连锁店的老总。
如果说,苏瑾以前没有女朋友是因为贫困的话,那么他现在完全有资本找个比较上档次一点的女孩了。他的朋友们都说,苏瑾,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漂亮的啊?依你现在的条件,保证能找个上等的美女。苏瑾一手举起酒杯,摆着另一只手说,不要不要,缘分这种事情强求不了。虽然我也想啊。这么多年,一个人确实很孤单。
朋友们并不能完全懂得苏瑾的心思。其实苏瑾心里已经有人了。就是一号花店的店长嫣然。嫣然来花店的时候,那九个分店还矗立在苏瑾的空中楼阁之中,尚未尘埃落定。我还记得,那是三年前一个非常炎热的下午,当时我正在修剪花枝,电风扇吹出的风像炉火一样蔓延至我的全身。我额头的汗珠子掉到玫瑰殷红的花瓣上,一滴又一滴。但是我一点都不怕热。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执意给苏瑾打工。他给我的工资是每月六百,提成也少得可以忽略不计。我十七岁就开始学插花,做这一行七年了。凭着一身薄技,完全可以傍一个差不多的工作。也有好一点花店要我,给我更高的工资。我只是礼貌回绝,继续坚守苏瑾的小小城堡。
我的嗅觉很灵敏。大概是因为眼睛和耳朵都不太好使的缘故。听妈妈说,小时候我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治愈后就落下了弱视和听力底下的后遗症。一般苏瑾来花店,我都能嗅出他的味道。那是一种清凉薄荷的香味。所以在我埋头修剪花枝的时候,我原本平静的心悠忽欢腾起来。我说,是苏瑾来了是吧。是的,我不叫他苏总,虽然别人都叫他苏总,但我只叫他苏瑾。有时候我很固执。但这点苏瑾不计较。他笑着说,还是直呼其名好啊,亲切如友的感觉,让人放松。
忘记说了,我还能嗅出陌生人的味道。那对我是一种提醒。所以我快速放下手中的剪刀,准备迎接客人。但是一不小心,手指被玫瑰刺扎破了,渗出殷红的血液。我哎哟了一声,条件反射地耸了一下肩膀。苏瑾说,怎么了?被刺扎到了?然后他走过来,双手捧起我的手指,说,哟!出血了,我拿药膏给你涂一涂。然后拿出抽屉里的药膏和化妆棉给我涂抹。我永远都记得那是苏瑾第一次牵我的手。我抬头看了一眼苏瑾的脸,是很认真的脸庞。认真到让我肯定,是我多心了。苏瑾,他就是这么好的人。他似乎对任何人都可以这么细致周到。在抽屉里放备用药膏和棉花棒。苏瑾也说过,下次让花市的工人送些无刺的玫瑰,免得伤手。可是我说,还是有刺的卖的好。而且玫瑰本来就是有刺的,为何要把它的利韧撤去。
玫瑰本来就是有刺的。你说的对。苏瑾重复着我的话。
擦完药膏之后,我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嫣然。她穿着素白的雪纺裙。非常美好地对我笑着。当时她给我的感觉就像小说里写的,天使降落到人间。正当我两眼呆滞,暗自赞叹,苏瑾说,夏天,她是嫣然,新来的店员。她不懂的你多教教她。苏瑾说罢看了看嫣然,嫣然看了看我,依旧保持她恬静柔美的笑容。
第二天,我和嫣然都在花店。我拿着一本书正教她插花技术。突然有一群人搬着空调走进来。它们说是苏总的意思。我心里再一次萌生出一缕甜蜜。之后,我对嫣然说,咱们老板挺好的。你看,怕我们热,装了空调。嫣然对我笑笑。只是嗯了一声。她好像总是那么平静的一张脸。没有欢喜也没有忧愁。
同在一个屋檐下,我和嫣然难不了会成为朋友。我渐渐知道她很多故事。比如她出生在一个宦官之家,父母离异,后有继母。再就是母亲去世。还有,他以前有过一个男友,因对方家境贫困,遭到父亲的反对。后来男孩得了白血病,她想给男孩物质上的帮助,却从爸爸那里要不到一分钱。三个月前,男孩在医院病亡。
她对我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内心的伤在一点点扯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深浅不等的伤痕,一一逐现在我眼前。我问她,你来这里是离家出走是吗?
嗯。她点点头。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她,你怎么找到这花店来的?
她告诉我,上个周末晚上,她背着一个大包从家里逃出来。独自在街上游荡。凌晨的时候,街上行人渐渐变得稀少。望着光怪陆离的夜色,有了想哭的冲动。然后就放声大哭了。也顾不得有人听到。就在这时,突然身后停下一辆车子。那个人隔着车窗问她,怎么哭这么大声音。她不语,那人就下了车,掏出身份证给她看,她知道他叫苏瑾。后来她上了他的车。她说那是一种信任。也许她真的无处可去,急需救济。
她说完,我看了看那空调,心里拔凉拔凉的,比空调里送出的冷风还要冷。
一如我所料。日后,苏瑾来花店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每次来都会带些好吃的。嫣然应是把好吃的赛给我,吃嘛!吃嘛!我总是摇摇头,固执得不肯不领情。有一次,她给我哈根达斯的冰激凌,我实在熬不过,又因为苏瑾在,只好接过。咬了一口,很清凉很香甜。冰激凌滑入胃里,我突然很想流眼泪。嫣然说,夏天你怎么了?要哭似的。我用力笑笑,不是的。因为,因为冰激凌太好吃了。说罢,眼泪已触及到嘴角。和冰激凌的味道则然相反。是苦涩酸咸的。我听到苏瑾在一旁说,夏天平时大大咧咧的,今天怎么搞得林妹妹一样?我没有吭声。我不能说。我不漂亮,我自愧弗如,所以不能说我爱你,苏瑾。但是只有漂亮的女孩才有爱和被爱的权利吗。我不懂。苏瑾。但我知道,只要我守口如瓶,你便永远不知。
嫣然想带我去家里看看。她说,苏瑾的房子很漂亮,但是还是没有她家的好。不过她不喜欢继母,只好住在苏瑾家里。
原来是这样的啊,嫣然。原来苏瑾只能做你暂时避雨的屋檐。而不能成为你永远的港湾。我说,嫣然,我不去了。下次吧。
但是,总有一个下次是我避不开的。我在梦里都梦到那个地方,那个临江而建的住宅区。多少次,我独自站在楼下仰望。我想象着,站在落地窗前,就能看到浩瀚的万里长江。我从嫣然租房看到他买下那套房子。从他开着摩托车驶出大门到他开着豪华丰田华丽飘过。我一直都是远远地看着,不动声色。
只不过,即使嫣然不喜欢的。也不会属于我的。我们之间悬殊万丈:她宛若仙子,她是城堡里的公主。而我不过是朴素的青草。自小居住在小河边。她来花店是为了消遣。而我确确实实是为了糊口度生。
这些嫣然都心知肚明。她唯一不知道的是:我喜欢他不喜欢的男子——苏瑾。她拥有着我拥有不了的男子——苏瑾。
很快地,这个躲避不了的日子就来了。嫣然要举行一个盛大的生日party,但是只有三个人参加。她自己,苏瑾,和我。
嫣然的生日蛋糕很大,足足有五层。自上而下依次写着五个字:嫣然我爱你。那五个彩色的字刺痛了我的心。真的,以往我都可以伪装。但是这次不行。我想真相总有假象掩盖不了的那一天吧。苏瑾说,嫣然你快许愿啊。嫣然很听话,双手合拢,双目微闭,不知不觉许下了一个盛大的愿望。这个愿望我和苏瑾都不知道。只有嫣然自己知道。切蛋糕的时候,苏瑾问嫣然,你刚刚许的是什么愿望啊?嫣然付之一笑,低头吃蛋糕。我桴鼓相应,苏瑾,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嫣然那点小心思,你还不知道吗。嫣然笑了。苏瑾也笑了。我也笑。自从嫣然出现后,我渐渐修成了一副善笑的表情。
嫣然生日过后,我突然一病不起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五个字的刺激。我去看医生,医生也说不出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嫣然买了大袋大袋的水果来看我,我很高兴。却笑不出来。我说嫣然,花店不能缺人啊。老是关门就没生意了。嫣然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呀,就好好休息吧,花店有苏瑾管理呢。
你是说苏瑾在店里照看吗。你怎么可以……看着嫣然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吧剩下的话都吞进肚子里去。反正都已经习惯了。吞一些不喜欢吃的,不仅不会伤到胃,而且还能增强身体免疫功能。
我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嫣然。
几天后,苏瑾来电话说嫣然不见了。三天前消逝到现在还没有踪影。存折上的十万块钱也不见了。我安慰他不要急,再等等看,说不定过段时间她就会回来的。苏瑾的声音悲凄。带一种幻灭后的绝望感。但是谁能帮助你呢,苏瑾。我不是嫣然,所以无能为力。
扣上电话,我想,难道嫣然说的身世是假的。难道她的男友没有死,更不存在什么白血病。难道嫣然接近苏瑾都是为了钱吗。原来我和苏瑾都不了解嫣然。我对嫣然一无所知。我唯一清楚的是,嫣然并不爱苏瑾。可是我没有告诉苏瑾嫣然不爱他,我也没有对苏瑾说过,夏天才是最爱苏瑾的。
不久后,我在花店里修剪红玫瑰,苏瑾来了,笑眯眯的,看起来精神恢复很多。苏瑾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剪刀,然后把店里所有的红玫瑰统统扔出去。我诧异地看着他。他走过来,牵起我的手说,夏天,我在医生那里知道了,你对玫瑰过敏。因长期与这种气味接触,导致头疼,身体虚弱……
苏瑾,你终于明白了。但是还有一点你不知道,其实我早知道我对玫瑰过敏。但是花店怎可以没有玫瑰啊。再说没有玫瑰,哪来我们的爱情啊!
夏天你怎么不能正经点。你不恨我吗。以前我对你那么坏。
苦尽甘来的爱情才更有价值啊!呵呵。·
七天后,我习惯了在夏天明朗的晨阳中醒来,看到苏瑾还牵着我的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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