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的劳碌,坐的久了,就想直直腰。刚要站起身,腰间的手机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哥,你好吗?’没等我说话,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我愣住了。似曾熟悉的声音,似曾熟悉的称呼,却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是谁来。‘哥,我呀,听不出来了吧,青君呀。’我呆住了,竟有些慌乱,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满脸疑惑的妻子。‘怎么是你,你在哪?你怎么有我的号码?。。。’我边说边向门外走去,‘我就在你们村外边,费老了劲才找到你的号码的,我就不到你们家去了,你出来一下吧·····’。
青君,那个模糊而清晰的影像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清瘦的白白的脸,有神的黑眼睛,高挑而单薄的身材。。。。。她是我在乡中时的同学。那时候,我们一个乡二十几个村的学生都要到距离我们村子十几里远的乡中去读书。那时候的男女同学可不像现在,是一句话也不说的,也就是这个原因,班主任为了课堂秩序把我们全部分成男女同桌,青君就和我分在一张桌子上。从一开始我们就似乎很融洽,没有像别的同桌那样在桌子上刻线,并且为了过未过界而争吵。那时候男生似乎占强势,许是我的与生俱来的礼让,让她感激,虽然我们没有语言上的交流,可我看得出她对我的好感。她绝对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可不知什么原因,学习成绩并不太好。每回考试我总是把试卷放到她容易看到,而老师又不易察觉的地方。因为学校离我们村太远,走路上下学的我,中午是不回家的。吃饭就是早晨带来的棒子面饼子,夏天还好,冬天那又凉又干的饼子是很难咽下去的。青君的家就在学校的旁边,她总是吃完饭早早的回来,并带回一玻璃瓶的热水,放到课桌上,我便心领神会的拿过瓶子,就着热水把干粮吃掉。时间长了,同学们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就都拿我们,特别是我开玩笑,搞得我非常不好意思。那天中午,我们这些路远不回家的男同学,把我挤在墙角,逼着我承认和青君在谈恋爱,否则就要惩罚我,旁边那些女同学也远远地站在那里笑。正当我面红耳赤快的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青君端着瓶子走了进来,人们都哄堂大笑起来。青君却从容地走过来,把瓶子递到我手里说:‘表哥,我妈说了,明儿中午就到我们家去吃,我可不给你送水了’。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倒是那些同学们不好意思起来。我由衷的佩服起青君的机敏。从那天起她就喊起我‘表哥’来,以至后来‘表’字也去了,干脆就叫哥。尽管我后来知道,她比我还要大一岁。后来我们又调过几次桌,可中午她依然是给我送水,一直有两年多。
在离毕业还有半年的一天中午,她把我叫到学校的操场上,哭着对我说:‘我不上学了,我要去挣钱,’又对我说:‘你要好好学习。,你成绩这么好,一定要考上大学’。说完就哭着跑了,下午,坐在教室里,望着青君空着的座位,心里空落落的,老师讲的课,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过了不久,我也辍学了。尽管不尽然是她的原因。
那时候,闭塞的很,没有电话,更别说手机。尽管只是十几里路的距离,和现在的几万里没有什么区别。这之后几年里,我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终于,有她的一个确切的消息传过来,她结婚了。她的婆家是我们这附近有名的财主。新郎官的父亲是村干部,也是村办工厂的‘业务员’,改革开放后,理所当然的‘继承’了村办工厂。那新郎官我也认识,也是我们的同学。只是比我大两岁,却比我们低一届。确切的名字不清楚,只知道全学校的人都喊他‘傻明’。我还听说是因为青君寡居的母亲为她的哥哥‘买’了个外地媳妇,花了‘傻明’家的钱。我很为青君悲哀,那是痛彻心扉的悲哀,甚至恨不得那傻小子忽然间死掉。。。。然而我知道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我只能真诚的祝福她,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快乐。然而,一年后一个关于青君的更为爆炸性的消息传过来,她和一个在她们家工厂里打工的外地男人私奔了,并卷走了很多钱。这在二十年前的当地,是个很轰动的消息。青君遭到了除我之外几乎所有人的指责,甚至谩骂。婆家甚至派出很多人去搜寻她们,声称如果找到了,就把他们全打死。我又为她担心了好一阵。就在那年秋天,我也结了婚。可还是时不时的想起她。
第二年春天。正是农闲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贩一种我们当地生产
的那种女人卷头发用的塑料的理发用品到城市里去卖。开放之初,人们都追求美,特别是女人,那时候卷发很流行,所以生意很好。我也弄了一些。来到北方一个陌生的城市,在车站附近的一个小旅馆里租了一个小房间,大包小包的塞了一屋子。白天骑租来的自行车到市场去批发,晚上回来睡觉。生意不错,几天就卖的差不多了。
这天我回来的早,货卖完了,明天就可以回家了。就在车站附近的小吃摊儿上要了一碗面条儿。‘哥,是你呀。’我一惊,抬起头,却是青君。还是那么瘦,苍白的面色很难看。一个男人站在案板旁警觉地看着我。‘这是我哥,我表哥’青君指着我对那男人说。那男人也便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和我打招呼。一张尖瘦的脸上长着一双小圆眼,一望可知那是一个很不实在的男人。我们没有谈很多话,她问了我住的旅馆的名字和房间号,说晚上收了摊去找我。
晚上她来了,一进门便扑进我怀里哭起来。好一会儿,我才把她推坐在凳子上,给她倒了一杯水。她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水,抽泣说起她的心酸。她的寡母如何逼着她嫁给‘傻明’,‘傻明’如何折磨她,她又如何无奈的跟那外地男人私奔,如何的四处漂泊。。。。。我打断她的絮叨问起那男人怎么样,靠不靠得住,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又问起她的打算,她还是摇头,说:‘没有钱什么也干不了’。我说:‘不是说你们走的时候拿了他们家很多钱吗?’她马上抬起头断然说:‘没有,我已经对不起人家了,怎么能还拿人家的钱’。我不禁也落下泪来。可怜的青君,可爱的青君。我从怀里掏出一包钱来,这几乎是我此行的全部货款,大约有一千块的样子,递给她,她没有推辞,垂着头,默默的把钱装起来。忽然,她猛地站起来,扑到我的身上,抱住我的头,流着泪在我耳边说:‘你知道吗?其实我心里只有你。。。。现在我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嫌。。。。。。。。’我没有拒绝她,准确的说我不忍心拒绝她。
临走的时候,她说:‘我对不起嫂子,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你’我流着泪把她送到门外。
当我再一次来到这个城市,却没有再见到青君的影子。一年后的一天我接到了一笔一千元的汇款,地址是北方另一个城市。之后的几年里,
只要是一闲下来,我就要会想到她,默默的祝福她。十几年过去了,她回来了。真不知道她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匆匆地来到村口,却没有人,在村外的公路上远远的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我正疑惑间,我的手机又响了,‘哥,我看见你了,别找了,我就在车上’。我走过去,车门开了,里面坐着一个贵妇人,从头型到衣饰无不雍容华贵。仔细看时正是青君。‘发什么楞,快上来呀,哥’。
在车上,她和我说起了她的事。她已是她所在的城市里的一个小有名气的女企业家了,在餐饮、房地产上都有很多投资。和那个男人早就分手了,现在还是孑然一身。
‘你怎么样?’青君问我。‘还行,凑合吧。孩子们也大了,去年盖了房。。。。。’我说。‘经济方面有困难,就找我。别不好意思,当年多亏你帮我’她说。‘我点点头说:‘行,没问题’。看到她现在这个状况我很开心。‘有合适的就找一个吧,以后年纪大了一个人也不行’。‘看着吧,到时候一定通知你。我这趟回来主要就是看看我妈,她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计划是接了她到我那里去,可老人说什么也不去,看样子还有点生我的气。原想着和同学们聚一聚,可一想我这臭名声,算了吧,想到你家去一趟,又觉着没脸见我嫂,就和别人找了你的号儿,今天见了你,明儿我就回去了’。
她带着我,在我从不敢涉足的酒店里吃了一顿饭,之间她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晚霞满天,非常漂亮。一只孤独的鸟在天际奋力的飞着,飞着。
祝福你,青君。
08·3·29·
本文已被编辑[牛尾帚]于2008-7-2 16:52:30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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