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故乡，也可以称得上雪国了。“红崖积雪”曾经是当地的十大景观之一，而那座连绵的红崖山，就在我家窗外不远处。冬日里，纯白得柔软而静谧。雪落时，常常是大片大片的雪花，转眼间就遮掩了村落间所有的灰黑与陈旧。行人的脚印，被一次次抹平，宛若无人曾经走过。

很爱很爱雪，爱它的轻灵和随风而舞的妙曼，只是当年常常与它相伴时，却少了如今这份浓烈的期待与珍惜。纳兰写情，最是善于寄之于风花雪月，这些个物事，在他的词中总是能勾勒出某种隐隐生痛的感觉，“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于奢华中长大的他，内心深处的至纯至性着实与周遭的尔虞我诈、浓墨重彩无法融合，倒更像了这别有根芽的白色精魂。终究会离开人间，在春来的时候。但也正是解脱的时节，就如纳兰，纵然是逝去了，却被人怀念了几百年，被人迷了几百年，即便仍旧只是些痴男怨女，却也足够对得起在他词句间婉转缠绵的一个“情”字。

又如这雪，离开那大雪纷飞的小村子很久也很远了，却仍旧如此怀念它。现在，多么盼望来一场强烈的北风，刮起漫天的飞雪，搅动起这个城市的污浊，还它彻头彻尾的洁净。那时，我想捧一手的雪花，让它们融化在我温热的掌心，看它们同我一样，暖泪成行。但谁又知道，雪如果真的猛烈的来了，谁又有兴致来陪我，或者我又是否真的有那份心跳的冲动，来温暖冰冷的它。很多时候，一种平常的举动，于我们来说，已成了一种妄想。很怀念，那时我与他共同支着头，趴在床沿上看窗棂上缓缓行走的或成环或成玦的月儿，以及床前那一地的银光。又想起安意说的话，想找一个如纳兰般细致的男子，常常说些好听的话来慰藉，把自己当成手心里的宝一样来呵护，那真的又是一种妄想。回过头来想，他不也是爱人故去了才写出那句经典到极致的词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先生从香港免税店捎了迪奥的白毒香水给我，清淡的东方花香调，让我欣喜了半秒钟。“在我看来，所有的香水都是毒药，闻了都头疼，唯有这个，还勉强能闻着。不是你要，谁买这种东西。”先生是与纳兰完全相反的一种男人，不讲情调，不附庸风雅，不喜欢任何娱乐活动，更从不看我写的诗。他说，都是些长不出粮食的东西。同事曾笑我：没见过你这样生活单调的女人。学给先生听时，他严肃的说：你告诉她，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活得比你更单调。我大笑说：那就是你！回给同事听时，她无奈了：你们俩要是不在一起，对得起谁啊。是啊，自打饮了爱情这杯毒药之后，我们就开始互相毒害，直到我的眼角有了细纹，他的肚子显得富态。哑然失笑间，又想起父母之间常讲的对话，“我的青春啊，都毁在你手里了。”“那我的呢？”

爱情与岁月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毒药，只不过是慢性的，且越久毒性越大，越久就越难以解毒。香水有前味、中味和后味之分，比如檀香，是一种很持久的香气，而且越往后越浓烈，因此适合作为后味。爱情也如香水，愈持久就越昂贵，也越值得回味。爱情的前味往往也是清新而快速的催人入境，渐行渐远间，令人沉迷于花草丛中不能自拔，中毒深矣，若能不离不弃，白首相对时，则毒已入髓，难解难分是谁毒了谁。若以此种方式解惑爱情，那是相当的具有诱惑力。但这无疑是完美的中毒方式和中毒结局，实际上中毒后的副作用也同样触目惊心。比如心性迷失后的彼此伤害，比如伤害后的难以复原，比如何去何从的无所适从，比如不得不放弃不得不牺牲的种种……

不过，回想起当年喝下这杯毒药时，竟然甘之如饴，至今仍觉口留余香。却不知，这一饮就成了一生的羁绊。

儿子那天临睡前突然哭了，而且很委曲，我急忙寻问为什么。他哽咽着说：我没有自由！啊？！我惊叹，你怎么没自由了？我白天在幼儿园不能自由的玩，晚上回家也不出去随便地耍，我一点儿也不开心！当把含泪的他哄着睡了之后，我想，明天我一定带他出去尽情的戏耍，不管天多冷多黑，不管所有人都在温暖的家里看电视喝茶，包括我先生。第二天晚上，我俩到小区庞大的地下停车场去探险；第三天，我们在家里尽情的玩，不写作业，不画画，不练琴；第四天，我们去购物中心买玩具，吃沙拉，啃pizza；第五天，老师对我说，孩子太兴奋了，不停地叫嚷，今天的数学作业一塌糊涂。

是吗？难道我给孩子这样的自由错了？想来他是不会节制自己的，如果也同我一样，就不会有如此激烈的后果了。与女友购物一天却始终忐忑，惦记孩子是否吃得好，穿得暖，出门有没有带足白开水。而先生也会一个个电话打来，你什么时候回家？

没有家牵着我，也会有电话短信牵着我，没电话短信牵着我，还会有那丝丝缕缕或浓或淡的情意连着我。想来，我是永远不会再度自由的，我是永远都不可能如雪花般翻飞的。而我却止渴般的格外地钟爱，这份掺着毒药的不自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