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365天,总有那么些日子,我游走在这张车或那张车之间,有那么些日子,我坐在某个凳子上或站在某一个凳子旁,也总还有那么些日子,我从陌生的站牌下上了车,又在未知的站牌下下了车。有时候我打瞌睡,有时候我发呆,也有时候我只是看周围的人也让别人看我。
在这个半旧半新的城市里,有着半旧半新公共汽车,在公共汽车里有半旧半新的故事往返的发生着。人挨着人,在颠颠簸簸中,不厌其烦地演着这种和那种的各式轻喜剧。吵一吵、笑一笑、哭一哭,这是不可少的音效。恨归恨,想归想、爱归爱,那是不可知的结果。
一个起点加一个终点,再加些记不清的站点,几个弯和几个十字路口,那是公共车的轨迹。许多的年轻人、中年人,再加些儿童跟老者,个把婴儿和小偷,这是公共车上的人物。一个接着一个的晴天,再加些时阴时睛的鬼天,少许的大雨天,它是公共车遇到的天气。
车一停一起,人一来一往,故事一个个有意无意的发生着。男人和女人互相填充着身边的空隙。有人踩了别人的脚,一声骂陪着另一声对不起;有人让了别人位,一声谢陪着另一声别客气;有人认出了别人的脸,一声寒喧陪着另一声寒喧。谁也料不定这厌和感激,还有热情能持续多久?某对母子怀抱着,某对恋人拥抱着,某对朋友挤抱着,他们相爱着又或多或少的怨着,谁也猜不猜出为何爱又为何怨!是谁偷走了谁的钱包?又是谁偷袭了谁的春光?还有谁偷偷看了谁的脸?他们一方谎称着没做什么,一方搪塞着自己的无辜,谁也辨不清是谁引起事端!
一条横穿马路的狗,差一点就葬身于比不上它莽撞的公共车下,咔嚓!一个急刹车。
刚才那个扭捏作态的不太丑的女人,一下子抱在个有几分俊气的男子身上,那女人赶紧离开,僵硬的笑笑,想要说句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极有型的整理起自己那篷没有型的卷发来,那男子看也不看她,自认倒霉似的,换了个立脚点,一只手拉紧拉杆,一只手有节奏的拉扯没变形的西装,像一个险些失去贞操的[ch*]女,在安慰自己受惊的心同时庆幸自己的幸运。
一个没座位的老大爷差点摔倒,幸而有人抓住,还意外的得到,有人好意让的座位。几个娃娃就当是在海盗船上玩一次,欢呼雀跃起来。
一个胖大妈脚下购物袋里的水果蔬菜倾泻出来,红的黄的绿的紫的,苹果和梨跟辣椒及土豆、茄子们,像是忽一下长出脚来,趁机想要逃跑,在车的地板上散撒,几乎每个座位下都有一两枚水果或蔬菜,像是奖给抢到座位的人。那青菜、蒜苗、半丫南瓜和红稀呐叽的排骨无地自容地散落着,嫉妒着逃跑的果蔬又嘲笑着它们的无知和丑态百出。
一个知识分子味十足的男人与旁边的一座说不出颜色和形状的大布团,实在又亲密地抱了个满怀,幸好那打工仔手力大紧紧抓住拉杆,才没被那行李和上面新来的男人压倒,那男人吃力地直起身,心里怨着前面带行李的打工仔,气愤为何不是与身后这个秀色可餐的女子相拥,还烦躁地拍打并无灰迹的脸和脱了色的蓝夹克。眼睛穿过厚厚的镜片,瞪瞪打工仔又顺便瞄瞄那张细嫩的脸,嘴里咕嘟些啥,听不清。
一个身穿高档时装,戴一顶大白帽子,侧坐的少妇,被猛地扯下座位,重重地甩在地上。愤愤地站起来。摘下弄歪的帽子放在座位上,以便待会回来又坐。一边拍着黑色裙子殿部上,那对酷似猪肾形状,鲜明的灰印;一边夺夺逼人走向司机将就用力地踢开一只茄子,以便先发泄一点失态的怒火,叽哩呱啦地指骂着,为那隐隐作痛的屁股和尾椎骨,更为那包裹它们的,弄脏了的高档裙子。那个6分钟前还在凶声恶气的,骂那个新来的打工仔的司机,怪人家的行李太大太脏,逼着要他多交三个人的车费,不理会他的丐求。不知是哪个好心人说:“算了,算了,人家还没苦到钱哩?”他才勉强闭嘴。那打工仔也就顺水推舟的收回了假意在包里摸索的手,不抱感激不抱羞愧的站拢那大堆高高突起的行李旁。现在,那司机柔声柔气地为自己申辩,驾祸于那不在场的狗,责备那狗不遵守交通规则。周道地向这少妇和她的裙子陪不是。让人怀疑是不是顿然间换了个司机,还是那司机中了什么邪。几个不同的、找不到出处的声音,七嘴八舌的劝说后,少妇才回到座位上,但这次她不再侧坐了,还抓紧扶手,时不时骂上两句。
有个人什么也不管,只是为自己到手的钱包又溜走,而恨着这该死的急刹车。靠车门的打电话的女孩子,依旧打电话,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这一切都有与她无关,似乎她在另一个空间里。
最后一排的最够呛,他们差不多都人仰马没翻,中间两个没扶栏的,跌了个狗啃地,一远一近交错的扑在一起,不能马上起身。旁的一个人,幸亏抱住前面一双粗壮的腿,只跪在那脚下,免去了和地板亲嘴的机会。那双腿还是好,努力的立着,没有半点要闪躲的意思。靠右边的两个,一个的头狠狠地砸在前面坚着的铁杆上,那声音只有他听得最清,疼得双手蒙起头,揉也不是、按也不是、拍也不是。边上较丰满的女人,向前一冲,胸部恰巧正正地撞在那横栏上,只能双手拉直抱着手掌,伸进膝盖间,弯起腰来,再疼也只能忍着,不好意思声张。最有本事的要数那个卖鸡蛋的妇女,她身手敏捷,右手恰到好处的搂抱住平平铺着一层鸡蛋的篮子,不至于压坏鸡蛋,手背抵在椅背上。左手的指间紧拉着两只鸡脚上的绳子,手掌用力的推着前面椅背上的扶手。双脚也不放松,大概是脚指透过鞋底,使劲抓住地板,大腿向上支撑起篮子,此番努力后,才得以不鸡飞蛋打!两只鸡换着班的发出惊叫。最后一排的人都还在痛着自己的痛、惊着自己的惊,没收拾好自己的狼狈,还顾不上别人,也忙不得咒谁,要是咒起来,也怕是最凶的!最恶毒的吧!
那几个打瞌睡的人一下子被惊醒,他们有的碰疼了脸跟手,和些不知情的地方;有的还以为是梦魇,都谩骂着。还好有个技术比较好的没遭秧,一面幸灾乐祸的笑,一面像是占了什么便宜,在那里满意着。
那些灰色调的、站或座的、没有明显特征的人,快速地收拾好自己刚才的惊慌狼狈,冷淡地看急刹车后的残局,他们的心中是偷乐、是埋怨、是同情、是庆幸、是些啥?谁知道!
反正,现在车里,没了刹车前的寂静,像迟到了演说人的演播厅,笑声、说话声、汽车扭动的声音伴着偶尔的鸡叫声,嗡嗡嗡地乱作一团。相识的人,不相识的人,开始攀谈起来,为这次动荡、为自己的各种后遗症、为他人的惨状,发表评说,发出行动。这其中要数那跑了果蔬的胖大妈,最活泼。她不时的忍不住地笑着,今天晚餐给她带来的玩笑和尴尬。不时的有些难为情地谢着,那几个娃娃和好心人,收集着帮她拾回的苹果喽、梨喽、辣椒喽、茄子喽和又多了些灰的土豆。不过有几枚始终躲在某个角落或某双脚下,出不来,它们失去了方才的欢快,此时显得特别地孤单,但没人理会。谁又能明了那些相聚的瓜果蔬菜在重组的拥挤中,是不是还会遇到急刹车,或是别的事。
不知何时车里又恢复了安静,被打乱了思绪的人,开始回忆刚才想到哪;还敢打瞌睡的人,开始又有了睡意;说话的人,开始找到了新的话题;偷窃的人,不沮丧,开始寻找新的目标。……车驶向前方,上来的人,下去的人,不动的人。站着的人站着,坐着的人坐着,一个个又都陌生起来。
前面还会有急刹车吗?还会有红灯吗?还会有拐弯吗?谁知道!总之,将发生的都是未知的,该发生的都会发生,不会发生的又何必去顾虑。遇到你的站,你该下就下,该上就上。不要瞻前顾后。有故事时看故事,没故事时就想故事。你看别人演故事的时候,你可能也成了别人看的故事中的人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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