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跟随好友萍儿去拜见张老先生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幅我不曾想到的画面:张老先生一派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俨然古龙小说中的传奇人物。他家大厅的四壁、桌上以及角落里随处摆放着形状迥异的根雕作品和张老先生收藏的或明丽或暗淡的各类瓷器,我惊诧,世上竟有这样的屋子和这样的主人?当我近前俯身仔细观看这些根雕和瓷器时,我的心蓦然一颤,奇怪,它们的每一道根须、每一丝纹理,就连残缺的那一块伤疤,都那么深深地触动我,引起我强烈的共鸣,以至唤醒了我心底已僵硬了的那部分领域……我目不暇接,忽然觉得这些或大或小、或新或旧的物件都是我家的故物,是我前世没来得及好好珍惜而遗失了的东西……
萍儿“咯咯”地笑,银铃般清脆,也许在她们看来我象一个身无分文的乞丐见到了一堆堆耀眼的珠宝。
此时,萍儿兴奋地拿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得意地面对张老:“看看我淘的宝贝!”
张老不慌不忙地坐下来,自信、坦然。他打开盒子,揭开包裹着的黄色锦缎,露出了一块染有青铜色彩的瓷片。张老端详着,翻过来掉过去地看,又拿起放大镜……空气凝滞了,我感到了萍儿地紧张,我也不由得屏息静气。
好一会儿,张老停下来,靠在椅背上,仰头瞅着萍儿:“这是什么?”
“这……难道不是?”萍儿的脸涨红了。
“不是什么?”张老象审问学生。
“釉里红瓷片啊!”萍儿的声音发颤发虚……
张老重新包裹好瓷片,推到萍儿面前,缓缓地吐出两个字“赝品”。
…………
我们告辞的时候,萍儿依然脸色灰白。我看到张老伸手把萍儿垂到额前的一绺头发掖到了耳后,紧接着,萍儿用前额磕了磕张老的胸脯。
二
回到家,躺在床上,我想,自己似乎也该有个爱好了,因为突然之间自己是那么羡慕、向往萍儿的兴奋与失落。
自己没有爱好吗?我问自己。当然有,比如逛商场购时装,我忽然想起前几天婆母来了,对他儿子抱怨:“你这媳妇,倒会赶时髦。”
“妈!她哪里是赶时髦,她就是时髦!”
听到丈夫精妙的回答,被我推开的房门又被我轻轻带上,我躲在卧室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
丈夫非常纵容我,不过他也有他的原则。他采用他管理企业、管理员工的方法要求我:第一,不准跳舞。第二,不许打牌。第三,不可上网聊天。正好,这三样都是我不喜欢做的。
自己没有爱好?我跳下床,拉开属于我的抽屉,里面全是这些年我积攒的发卡、耳坠、戒指、胸针……这些曾经热门流行的东西,难道不是我的收藏吗?我又拉开另一扇抽屉,里面是丈夫用过的bp机、大哥大、腰带卡子……这些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产物,多年以后,难道不能和萍儿的“瓦片”相媲美吗?但是,但是我的眼前晃动地是那些栩栩如生的根雕作品和那些庄重的瓷器。
三
我跟着萍儿第二次去张老的家,萍儿两手空空,用萍儿自己的话说“这次不鉴定什么,想他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想一个七十岁的老头也许不应该奇怪。不是吗?就连我也有些向往张老那间被艺术作品濡染的屋子,迷恋那种翰墨书香的味道。
此时,正逢夏季,萍儿一袭黑色的纱裙灵动地可以舞翩翩。我穿着大红的套裙,蹬一双绿色的高跟鞋……或许,张老见到我们眼前会有一束亮光闪过。一个七十岁的老人看上去像五十岁,肯定与他的兴趣爱好和他的朋友圈有关系。
见到我们,张老很高兴,和善而慈祥。忽然,我发现张老直勾勾地盯着我看,随后他哆嗦着将手伸向我:“让我看看你这玉坠儿好吗?”萍儿也赶紧凑过来,我只好摘下脖子上的玉坠儿。
经过他们两位专家鉴定,此项坠儿是战国时期的产物,乃无价之宝。张老爱不释手,“啧啧”称奇,民间竟还有这样完好的璞玉?真不易啊!我愣在那儿……他们逼问我玉坠儿来历。来历?我的心猛地抽搐起来……
四
这玉坠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石头给我的。那一年,石头去当兵,临走的时候,石头把这个玉坠儿递到我手里说“我回来可能你嫁了,纪念吧!”
我当时想哭,觉得很沉重,心想,嫁什么?我还上学呢!但我没说话。石头又说“这玉可是开过光的,保存好!”懵懂中,自己竟没有拒绝,不知道没有拒绝的是一份感情……而且,从见到这玉坠地第一眼起,就那么无缘由的喜欢它,喜欢它的温润而光洁,晶莹而沉实。喜欢它就象后来丈夫的评价“黄金太张扬,白金又霸气,这玉坠儿,大气而高贵,是养眼的东西”……如今,它突然变得如此昂贵,我没有应有的欢喜。
我坐立不安,为自己的粗心大意,为自己的少心没肺,也为那被我漠视的情感,一直以来,自己当它是随手抛出的弹丸石子,那么,石头呢?当它是什么?……歉疚象毒蛇一样吞噬着我的心……
电话骤然响起,是萍儿清脆的声音“恭喜啊!发财了!哎,我跟你讲,有人想买你的玉,开个价。”
我没吭气就给她挂了。
此刻,瞅着这块玉,再也不敢触碰,我怕我失手打碎它,我甚至庆幸它的完好无损。
丈夫回来,我诉说了原委,丈夫很果断的做出决定:还人家,越是贵重的越要还。
晚上,我小心翼翼的把玉坠儿戴在脖子上,端坐镜前,我的面庞因玉的映衬而显得圆润而饱满……我的心好沉重,我把玉放在唇边,上面浸润着我的味道和气息。据说,玉是有灵性的,戴戴会活起来,我相信这块玉已然被我戴活,此刻,我向它悄悄低语:“去吧,你已不是你”。
五
据母亲说,石头很辛苦,他父亲常年有病,家里没有一点积蓄。石头娶的第一个媳妇嫌贫爱富跟人跑了,现在的媳妇小他十岁。他上有八十的奶奶,下有五岁的儿子……
我不记得是如何将玉坠送还的。只记得双脚蹬空一样的云里雾里。依稀记得石头奶奶吃惊的表情,张大翕动的嘴巴;石头媳妇如花的笑魇,以及笑容背后的酸涩和冷漠:“哟!我家石头还真能。跑了一个贪财的,又送上来一个大方的,让我看看,什么宝贝?”
我看到老太太紧紧地合上手掌,好象使了她平生所有的力气……紧接着,石头媳妇抄起地上的笤帚扔向外面的鸭子……
电话响起,里面是萍儿急切的声音:“乖乖!可找到你了,你躲什么呀?我跟你讲,张老想请圈儿里的朋友们开开眼,别胆小,没人抢你那宝贝玉!”
放下电话,我闭上眼睛……
我心烦意乱的拉开抽屉,抓出一把丝绳,这是那玉坠儿曾使用过的,赤橙黄绿……我又从抽屉里翻出许多的指甲油,这是以往丈夫禁止我使用的,如今,我故意把十指浓装艳抹,弄的象魔鬼的力爪。我又脱去丝袜,在脚趾上尽情的描画……然而,这些掩盖不了我的不安,回避不了我的预感,母亲还是来了电话:“闺女啊!不是妈说你,你真是没事找事,无事生非。现如今,石头媳妇回了娘家,老太太攥着那失而复得的宝玉,归天了!”
我无言。
晚上,丈夫用商量的口吻给我提出了第四项要求:以后,再不要和他们来往,好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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