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6或314号寝室
吹拉弹唱之间,或者说是琴棋书画之间,或者是唏嘘嗟叹之间,416作为半吉祥半调侃的数字,将八个男子排列为最早的生活。
诙谐的青春如随意的衣服闲散地陪着我们,喝着墨水,渴望如饮下良药,却不苦口,然后残留语言的药渣,让嗅觉从此万寿无疆。
粗糙的桌子像心肌梗塞的手术无法缝合的创口,在416的胸上尊严十足又无赖十足地横着,但它被精致的书法、烟灰缸、灰尘和脱落的油漆忽略,甚至视为相互的知己。
但杂什很快就在这面长方形的木头青春上找到了他们必须割据的地盘,日子开始憔悴,空气开始郁闷之时,它就像男性河马般的哈欠之后的脸色,在放学或周末,获得了相应的愉悦。
后来,八舍这只老炮舰,被拖到了围墙边的滩涂上,成为十一舍这艘破船。314像裤腰带上的钥匙,把我们锁在两年的阴晴圆缺里。
香烟缭绕,比蚊香更能熏死比知识更富庶的蚊子。金黄的指头,像尼古丁一样书写着香烟有害健康的警语,也拈着难得糊涂的姿态,坐在窗口,云蒸霞蔚般,将自己冥想成被囚禁的神灵。
第三食堂,那时被习惯称为三灶,它营造了最丰盛的美食,也诱惑着饱暖之后的欲望——沉思之后的庄严、淫欲的贞洁化、烟囱里冒出的携带着麻辣香的青烟和张望那些黑瓦时黑黝黝的落寞。
有时,一个美女从楼下猫一样走过,或像一朵被捏在男人手中的已不完全新鲜的玫瑰一样飘过,她,她怎么能逃过我们眼睛的爪子呢?
熄灯,是心事发光的开始。笼在帐子里的艳情故事,赤luo在被窝里的异想天开,将黑暗的好处发挥到了极致,却也总要被一个书呆子的鼾声扎破。
除此以外,我们察觉到,居住在没有冷暖的友谊里,比过热或过冷的抒情更适合与我们,直到毕业那顿半醒半醉的散伙饭,使饥饿已久的性情,浪漫已久的荷尔蒙和潇洒已久的寂寞,在放肆里狂饮泪水,在祝福里吸收青春的营养。
教学楼
教学楼庄重的蟾蜍或冷漠的文物一样,坐在大堆的碧树和大写的成绩之间。花花绿绿的人和参差不齐的时间,一起并肩出没。
文化在那时节还没被贬值,也没有文化节这样的招牌维护底气的不足,只记得那些气质,在目力最底部隐藏。
知识也开始浪漫,从文学开始,通过标点符号运载。知识有时是一贫如洗后暴富的象征,几支粉笔就轻易地记下了它们的狂妄。
我们端坐如僧侣,神秘如佛,幻想着学位服这件袈裟。
我们记下了内心,期许在未来的光辉评判里,我们必将获得信仰。
有时,几对恋者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在对方的嘴唇上吻上新鲜面包的皮屑,然后用最温暖的酸牛奶遮挡着爱情的口水话。
一个没有招呼的男生冲进了教室,他感到先生的目光像皮鞭,同学的眼光像铁链。当他们走下教学楼,太阳也欣慰于这绅士般的派头。
当课桌文学如征婚启示一样将青春吸收,灵感在脑细胞中的不死,使那些清除桌面桌屉的家伙晕倒在自己的苍老里。
某个清晨,我食指弹射出的火柴棍,曾短暂点燃了一个女生冷漠的长发,她的锐声尖叫使死亡状态的清晨刹那如一见钟情。
某个课间休息的某个男生俏皮的相貌,使川西坝子阴晦的冬天闪光。
一些忧郁来自于那些五十年代的红砖楼房,它们极力所洋溢着的充足的庄严,嘲弄着当代楼盘混乱的秩序和钢筋水泥的外强中干。一排排法国梧桐衬映着这些暖色的忧郁,冷得碧绿的草坪是这些忧郁的延伸。
我永久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寻找窗外我的出路,在淫雨霏霏和珍稀的阳光中忧戚而又止静。
而教学楼那终于朴素、隽永的内涵,镌刻在了求索着简洁的心里。
图书馆
我像一个实词守护它的定义一样,在摸到定义的图书馆时,常常为一场伴随着阴影或梦的阅读,而坚持把日子铸造成一切文字,让记忆在挖掘中成为真正的记忆。
实词的冷静最终胜过了虚词的叫嚣,它们是偏僻于月桂和荷花池边的图书馆成为大学生的心脏或教堂。
无数文明的脸相被索引,跟随它们的名字在一旁吟诵簇新的底蕴。
全部的艺术被亘古的指挥者获得,进入这些符号、肝肠和遗产的包围圈,成为交响和时运。
突围的人,正和我坐在一起。
用一些跋涉者的形容词,我寻找着它们曾经包容和咀嚼过的悲喜。修辞学的精髓,如精炼的历史,它们以文字的尸体从远古匍匐而来。
而在所有跋涉着的客栈里,一盏清醒的油灯还照着坚挺的历史。
这不死之地,这不老的定义,那些不佝的书架,以及那些不肯媚俗的铅字,它们传承了碳的永恒,人的精辟。
它们把人世最坚固的防御铸就,以文明和精神,成全了青春,也成全了世界。
我坐在没有阳光的角落呼吸着阳光。
茶馆
那些日子像盖碗茶里的茉莉,静态中溢满了幽香,直到那些淡黄色的傍晚,如凝视中的一曲与茉莉有关的民谣,用淡雅之极的方式将我透视,也在黯然如失恋的一株杨柳下面长时间地回忆:被歌颂也被视觉嘲笑的肉体,它是旋律下直接的歌词;温柔的沉思者留下的一丝接近奇迹的口碑,哲学在那里得到实惠;蜀都东部的狮子山,它恍若想象本身,制作了这些麻将和时间揉搓着的茶馆……
我端详着天空,它灰暗如惯常于晦涩的节律。最快活的麻雀点缀了它作为上天的空洞。
书本冰冷的熟悉最终了找上茶馆的门来,一支颓废已久的钢笔和它们交战,然后交谈,最后仍然是软硬兼施的战争。
我触及到水质的词句,墨水的痕迹。
只有五毛钱赋予了这些智者般的时光,悠闲又真切地度过我的感知。
我陷入了深沉并接近末日般的神色,迷梦或疯狂在茉莉花茶中泡软。
青春最后一次把我托付给了忘怀,当我第一次在这里把青春啜饮。
但所有抛弃我的意象和被我抛弃的意志都在这里,向我赐福,并致以爱者的宽怀,可我的爱者终于又去了何方呢?
一口口人世的滋味,一杯杯生命的热量,一回回大静的长考,通过青春,通过这郊外的盖碗茶,将我拯救于日落,拯救于那些曾经发誓永生恨我的人们。
情人谷
成昆铁路在这里被截断成一条拥有夹竹桃、玉兰、大块文章般的树木和水泥的长谷,无数得意于大学时光的人在这里君临他们的爱情。
情人就像那些火车,呼啸而来,哮喘着离去,至少,内心的分贝和激情如此。
春宵偷窃的亲吻落在了这里,美名总也能在这里接近无耻的美而长时间地逗留,至少,偷欢者蔑视道德的眼睛是这样睁开的。
爱情就像铁轨,闪闪发光,却冰冷异常,像散乱的碎石,却也能承载尘世之重。
流行歌曲的尸衣,包裹着一把吉他的尸体。他们是一种光环,接近了神圣使命的光荣,六弦上悬挂着爱情,看唱歌的人同蛙虫和未来一起蹦跳着归去。
听歌的人,渐渐进入了未来的老年光景,他们支起耳朵,搜集着青春的余额。
关于音乐,情人们的幽谷显示了浪漫者的热情,用回声与之对唱。只有那灿烂星群,在满天的碎屑里,闪烁着真实者的冷静。
一些垃圾,流露出现实主义的厌烦。
多年以后,多少已经不适合做情人的人返回被岁月碾碎的长谷,而仍然适于情人生活的人,却被不敢留恋幽谷的火车碾碎,让无数他们念叨过的诗句找到了石碑。
多数人扔在活着时惦记着这里,心灵如灰烬,也要找回当初的文字。
是谁呢,还在用冷清洗手,把握着永远也把握不了的年少轻狂,将一颗结石般的心脏捏成绝望?
谁,是谁还在用满月充饥,让一个个饱和的夜晚在从容不迫中忧伤?
那是谁,还温顺地以青春残损的记忆垒着爱情,以时间铺设温床,抛下婚姻零度的空间,永陷于情人开辟的幽谷?
毕业前我来到这里,就像一个本质进入了它完整而未被玷污的意义。
而今我在残片的拼凑中拼装着记忆,但听得爱情的列车远去,轰轰烈烈,却没有什么能够留意。
本文已被编辑[蓝裳]于2008-7-1 14:26:4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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