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追记一次求诊经历梦回听雨

发表于-2008年06月28日 上午10:37评论-2条

这段时间为了治我麻木的左手,跑了市内好几家医院,医生们用很先进的的仪器为我诊治,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航天员躺着钻进太空舱,医生说那是做核磁共振检查;有时候又像古代极用功的书生头悬梁锥刺骨,医生说那是做牵引。

手段用尽,苦头吃尽,左手却越发地麻木了,这也是咄咄怪事。有朋友便问我何不看看中医?说实话,自从听过在网络红极一时的罗姓胖子语录后,不敢说隐隐认同了关于中医是伪科学的观点,最起码也是对中医心存怀疑,因为街面上像模像样的中医诊所极少见,杏林国手们都躲进药王山庄了?仙风道骨的中医我还真见过,后来听说齐胸的白胡子是沾上去的,被药监部门打了假,会点穴治病的“大师”“折”进去了。

手是两扇门。练不成杨过的黯然销魂掌,还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吧,那天经朋友引见,我当真去了中医推拿诊所。

诊所开在一个幽深的巷子里,老远地就有一股草药味儿扑鼻而来,朋友煞有介事地咻咻鼻子,做闭目思考状良久,然后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闻闻,有黄芪、党参的味道,还有甘草,对了,这是大黄。我怀疑地看他一眼,朋友便显出一脸不屑的神情,我估计当年阿q瞧不起小d时,就是这种神色。

其实,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再亲切不过的味道了。记得我小时候,身体虚弱,没少和药罐子打交道,那时不管你走到多么僻远的小镇,总能邂逅这股气味。我直到现在还能依稀想起中药店那窄小的抽屉,古铜的拉手,高旧的药架,小巧的药戥。掌柜的戴着老花镜,用枯枝一般的手颤巍巍地抓好药,然后用毛笔蘸了墨在发黄的纸上写明服法。

我从读《红楼梦》开始,受了林妹妹的魅惑,一直迷恋古代那些略带忧郁而又纤弱的女子,遥想着她们倚窗听雨,弹琴遣兴,看残叶飘零,落红满地,听雨打芭蕉,匝地有声,还有满屋子的药气与茶香。或许那样的女子总能引起男人的爱怜吧,所以许多人都乐意去玩味“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场景,正如鲁迅先生在《病后杂谈》一文中写的那样:“许多人,都怀着一个大愿。愿秋天薄暮,吐半口血,两个侍儿扶着,恹恹的到阶前去看秋海棠。”也是,谁让中国文化中蕴涵了一股微苦的药气呢?我私下认为是茶气、酒气、药气熏染了中国文化,谱写出一种类似秋雨秋风秋情秋怨的旋律,穿透漫漫的历史长河,悠扬地飘洒在中国的每一寸土地上,更飘进了无数人的内心。

我记得草药一般熬两遍,之后也就没什么药效了。按照我家乡的风俗,药渣照例要倒在三岔路口,说这样病人能痊愈得快些。所以只要见到路口的药渣,就知道有邻居病了。这几年随着西医的普及,中药渐成黄花,扁鹊李时珍的后代们越发地式微,走在乡村小道上,已很少能见到零碎的药渣,许多年前那微苦的药气也早已随着时间的流失挥发得无从寻觅。今天突兀地在小巷闻到这久违的气味,真让我欣喜异常,不禁想起那烧得通红的火炉子,想起那立在火炉上的黑色药罐,心里对治好左手平添了几分信心。

诊所的主人四十几岁,像个文弱的书生,穿着月白色中式对襟长袖衬衫,头发一丝不乱地梳向脑后,白净的脸颊露出温和的笑容。朋友叫他孙先生,我怀疑是否孙思邈的后人,正自胡思乱想,孙先生慢声细语地要我坐下,并要我伸出左手,将自己右手轻轻搭在我左腕上,这就是“望闻问切”里的“切”吧,趁先生眯起眼睛给我号脉,我仔细打量起他那只手。

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干净的手,而且是男人的手。手指修长,腻白如玉,皮肤下青色的经络隐约可见,指甲修剪的十分平滑,外观上,这只手完美无缺,无论是抚琴弦,执画笔,抑或敲击键盘,捉手术刀,都能庖丁解牛,举重若轻,随意挥洒,婉转自如。古人用“柔荑”形容女子纤纤玉手的美丽,孙先生这只手完全当得“柔荑”一词。相比之下,自然会转念想到自己完全麻木的手,心里凄苦可想而知。

一番望闻问切,孙先生开始辩证施治,无非针灸,拔火罐,按摩推拿一类。

犹记读书时学过的《扁鹊见蔡桓公》里的句子:“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上古名医如是说,看来我的病还没到无奈何的地步,心里隐然多了一丝安慰。

孙先生针灸的手段是极高明的,那些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被修长腻白的手指捏住,仿佛手指的主人成了例无虚发的飞刀小李,凝神思考的瞬间,一脸的肃穆,于是空气开始凝固,一丝冰冷的杀气浸入我的肌肤,我有了大敌当前的紧张。好在紧张的气氛没有维持多久,就见先生指捻兰花,手挥五弦,像一个武功绝高的暗器名家,瞬间我的后背便插满唐门暗器。

朋友向先生请教针灸的学问,先生便娓娓到来。原来针灸是一门古老而神奇的科学。有据可查,“针灸疗法”的起源,可能就在石器时代。《山海经》和《内经》有用“石篯”刺破痈肿的记载,《盂子》有“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的说法。它是一种“从外治内”的治疗方法,通过经络、腧穴的作用,以及应用一定的手法,来治疗全身疾病。在临床上按中医的诊疗方法诊断出病因,找出疾病的关键,辨别疾病的性质,确定病变属于哪一经脉,哪一脏腑,辨明它是属于表里、寒热、虚实中那一类型,做出诊断。然后进行相应的配穴处方,进行治疗。以通经脉,调气血,使阴阳归于相对平衡,使脏腑功能趋于调和,从而达到防治疾病的目的。

我惊叹于孙先生扎实的古文功底,一番说辞,让我朋友两个黄鹂鸣翠柳——张口结舌,一行白鹭上青天——不知所云。我不好意思窃笑,默默感叹遇到高人了。

然后是拔火罐,俗称“拔罐子”、“吸筒”,在《本草纲目拾遗》中叫作“火罐气”,《外科正宗》中又叫“拔筒法”。古代多用于外科痈肿,起初并不是使罐,而是用磨有小孔的牛角筒,罩在患部排吸脓血,所以一些古籍中又取名为“角法”。关于拔火罐治疗疾病最早的文字记载,是公元281~361年间,晋代葛洪著的《肘后方》。后来,牛角筒逐渐被竹罐、陶罐、玻璃罐所代替,治病范围也从早期的外科痈肿扩大到风湿痛、腰背肌肉劳损、头痛、哮喘、腹痛、外伤淤血、一般风湿感冒及一切酸痛诸证。

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梁家辉和朱旭主演,名字好像叫《刮痧》,说的是旅居美国的华人给生病的孩子刮痧,被美国人认作侵犯人权虐待儿童而起诉,反映了中西文化的差异和冲突,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如果西方人看到我背上与肌肉紧紧相吸的火罐,不知作何感想?

先生为我拔完火罐,见又来了新的患者,便让他的夫人为我按摩,自己忙着诊治去了。夫人看上去比先生小很多,面容姣好,动作轻缓,可惜我大多时间是爬在按摩床上,无法仔细打量,恍惚中,那是个很古典的女子。如果说孙先生儒雅,那么他夫人就是端庄了,闹市中还藏有这么一对夫妻,我不仅暗暗称奇。

这一番诊治,用去两个多时辰,自觉遍体舒泰,麻木的左手似乎有了些知觉,是否心理作用也未可知。孙先生告诉我左手麻木是颈椎的病变引起,也不排除是车祸开颅引流手术留下的后遗症,治疗需一段时间,不可心急。我点头称是。

和先生约了下次治疗的时间,便使眼色给朋友,想约请先生夫妻出去吃顿饭。先生婉言拒绝了朋友代我的邀请,我也不以为甚,反正还要治疗一段时间,感谢的机会总是有的,而且硬是拉着先生这样的世外高人入俗,无异于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一笑作罢,拱手出门。

路上,朋友没忘记卖弄他的中医学识,我听得哑然失笑。

原来罗胖子说的伪科学是这么一回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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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箫竽点评:

中医渊源流长,这是中国文化精髓中的一部分。
这篇文章文笔流畅,在介绍中医上的一些东西也不错,欣赏!

悲秋道人点评:

以自己亲身的就诊经历为线索,语言轻松诙谐,描写细致入微,人物形像饱满,心里活动真实深刻。是一篇难得的佳作。期待朋友首发文章。

文章评论共[2]个
箫竽-评论

欣赏了at:2008年06月28日 上午10:56

悲秋道人-评论

中药渐成黄花——这里不能省,省了意义就不太明朗了。中药渐成明日黄花。at:2008年06月28日 上午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