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昱淇

机器狗多乐迎来了它生命里的第三千六百五十个晴天，然而他并不因此而快乐。

“你不是到工厂体检去了吗？怎么回来这么早？”女主人满脸的不快和厌恶，狠狠地瞪着多乐。女主人并不喜欢多乐，就好像《我是猫》里的一家人对待那只卑贱的猫一样，她时常对多乐拳打脚踢，并且还总指着它的一身塑料泡沫般粗糙的毛歇斯底里地骂道：“滚远点！我们不需要你这只杂种！”看的出，她不仅讨厌多乐，更是恨多乐的。但多乐为什么又忍气吞声地留下来呢？还不是为了它的小主人薇安------工厂赋予它的使命。

这也是女主人没把它连带着它的排泄物（生物电池，一种最低廉的补充能量的东西）扔出这栋三百多层高的摩天大楼的原因。

但今天多乐并不是因为女主人而情绪低落，而是一封来自自由机器人工厂的令函。它的全文只有四个字：“杀掉薇安”。

多乐反锁上电控室的门，坐在电脑桌前，大口吸　着一支骨头状雪茄，眼中的泪水随着那阵阵的辛辣喷涌而出，像是决了堤的长江，淹没了视线所及的每一个角落，最终模糊地定格在电脑桌面的背景━━那副幼儿时的薇安淘气地拆卸它头盖骨的那一瞬间。女主人说薇安是从那时开始长大的，因而画面永远定格在这台老式电脑中。

薇安从小就是个叛逆的女孩，打架、欺负小动物、逃课……一切本应属于坏男孩的标志性行为，她一样不落地拥有。自然的，她对多乐并没什么好感，有时比女主人还喜欢刁难多乐。曾经好几十次，多乐都差点因为被她大卸八块“研究一下内部构造”而寿终正寝，幸好有自由机器人工厂的医护人员接到多乐的遥感报警，才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但这回，自由机器人的做法却着实令多乐伤心和困惑起来，多乐只知道：自由机器人工厂和民主机器人工厂是两个对立的政党辖制下的财团，它们眼中除了权力与金钱外，是容不得半粒沙尘入侵的。

可为什么要杀死薇安呢？它们为什么要下这道命令？两个政见不同的财团中的一个下了道特殊命令要杀死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多乐迷茫地回忆着。越回忆，恐惧就越明显地爬上了它那张被泪水浸得有些变色的“塑料泡沫”脸。那还是十四年前的一个晚上，薇安降生的那一天，多乐收到了一个同样的令函，内容却充满了祖母般的温柔，虽然它同样简短━━“照顾好薇安”。

“莫非是……”多乐正要在自己的电子脑中敲回车以显示自己的种种猜测数据，网络被自动激活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安然地坐在摇椅上。他看起来是那么忧郁，甚至有些过分忧郁，再被交错的皱纹一衬，顿时显得苦大仇深，像是身怀血海深仇的侠客一样。

“照着我说的做。”老头的眉头像是被打上了个中国结，用深沉的音调泛泛地指挥着，他是自由机器人工厂的总指挥------萨丹，“他们控住了她的染色体dna,　使hiv病毒无法发挥它的嗜血本性。也就是说，病毒dna无法被宿主细胞的rna转录为病毒rna，从而翻译生产结构蛋白以和rna在细胞膜上装配，最终芽生、释放。你的任务就是：帮它转录，解开染色体dna的密码；实在不行，就再在外膜糖蛋白gp120及gp4上种一些hiv。你知道怎么破译密码的，对吗？”

“我不知道。”

“什么！”萨丹一双眉毛和一张上凸的半圆形嘴唇形成了一个完美的x，他几近咆哮地从摇椅上跳了起来，“你在工厂审核考试的时候不是第一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不知道的是━━你们为什么这样做！”

萨丹听了这话，全身一震，重新平静下来，坐回摇椅，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会善待她的家属的……当然，包括给你的报酬，我们会加倍地……”

“够了！请告诉我！请先给我一个杀她的理由！你们怎么会变态到这种地步，对一个花季少女……”

“总统！”萨丹低沉地打断多乐的话，然后一字一句地轻声说道，“她是未来的总统。”

一切都明白不过了。

“民主党的？”

萨丹点了点头。民主党正是自由党的死对头。

“为什么？为什么之前……”

“是基尔先生。他说她是自由党的领袖，直到上个月时空电视问世的那一刻，我们才知道，薇安其实是民主党的领袖。”

又是基尔！多乐愤怒地竖起了一双大耳，手中的雪茄被狠狠地仍在地上：“那个时空骗子！”

萨丹恢复了镇定，又开始用威胁的口吻说道：“你最好照我们的命令做，少不了你的好处。否则我手中的遥控杆轻轻一动，你就去见上帝吧。”说完，电脑屏幕被切换到了薇安的人体程序上。

多乐低头痛苦了起来。自己应该注意到的，最近薇安的饭量越来越小，身体越来越弱，时常病倒在床，这一切，都说明自由机器人工厂在忧郁到底杀不杀薇安，结果是肯定的。hiv就是个证据，这是个困扰全球几百年的谜题。不过他们显然算漏了，现代医学足以让hivy永远躲在染色体dna里，决不发作。因此他们想到了多乐，这个唯一掌握薇安的一切生理数据的家用机器狗。

“对不起了，薇安！”

多乐落寂地自言自语道。接着它的眼球里放射出一种机器狗专注工作时特有的可见光，它跳上了电脑桌，一双钉靶似的电子爪飞速地敲击着。正如每个熟谙人体生理图谱的ep（engineering　physician）一样，多乐享受这个过程，但今天它没法手舞足蹈起来，因为它知道结局的不可逆性。它时刻在为再也见不到可爱的薇安而揪心。多乐不费吹灰之力就成功地找到了hiv所在的“绝对路径”，接着是破解md8（message━━dijest　algonth　8）,伪造管理负权限，侵入薇安的终端。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捆绑、挂马。

“今天多乐是怎么了？我的网上新款qq冬装和薇安的抗生素缴费单都等着查收呢！这只狗到底怎么回事？一只狗霸着全家唯一一台电脑，这话传出去还不把街坊们笑死！”女主人用上了平常只有在百货商场打折区购物时才有的大气狠狠地敲着电控室的门。

“妈！出什么事了！你不能小声点吗！”薇安一身睡衣，一边揉着发肿的双眼一边说道。

“我的宝贝！你怎么起来了？你不是……”

“我突然感觉浑身都是劲，好像突然间身上的病全好了一样！”

薇安刚说完，只见电控室的门开了一道缝，多乐拖着一身疲惫，憋足了仅存的能量，蹒跚地向薇安的一对短绒靴爬去。这段路程只有半米不到，但多乐却爬得很是艰难。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但如若前提是薇安的幸福的话，多乐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它成功的手动杀除薇安体内尚未发作的hiv，并且为薇安植入了一套低功耗、高强度的全自动杀毒网络。当然，这正是利用捆绑、挂马技术完成的。至于那款相当于防火墙的杀毒网络，正是未来的时空骗子基尔走私来的破解版本。但骗子终归是骗子，所谓的“破解版本”并不欢迎没有id和注册密码的多乐。可这难不倒多乐。多乐同时开启了几千台肉鸡，串联成一组具有超级计算能力的终端系统，硬是暴力破解出了那组id和注册码。多乐坚信，那伙机器工厂的废物再怎么前沿，短期也一定是破不了50年后的防火墙的。

“薇……”显然，那白发老头子推动了摇控杆。多乐扒在薇安的短绒靴上，声音颤抖而又沙哑，但却铿锵有力。

多乐气若游丝地闭上眼睛，做好了永远离开人世的准备：“再……见了……薇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