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深宅
2004年5月风和日丽的某一天,一个男子走进一栋深宅,昏暗的氛围充斥着这栋房屋的每一块寸土,每一个角落。虽然有很美的落地窗,两边窗帘也缠绕于绳间,但好像还有一层厚厚的隔膜,阻隔着光的到来,阳光的射影突破不了那层膜,给予不了这桩房子的活跃气息,沉闷、潮湿、诡异张狂地四处蔓延……
“先生,这是家父的房子,很气派吧,共有两层,旋转扶梯是用上好的法国木质建成,这里的每一盏吊灯都是价值连城,镶着水晶、珠宝,共有4间卧室,1间客房,1间书房,4间卧室里各设有独立的洗手间,东南边有一间40平米的厨房,总面积……”
“好了好了,请问租金是1000元一个月吗?”
“当然。”
“为何这般便宜?”
“你应该知道这种老旧的房子现在是没什么人看得中了,而且这里的阳光常年不眷顾,或许是外面花园里种的那些草木,你可以找人来修复、割除,这房子荒废了多年,我们的租售价从8000降到2000,6年了,再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唉……”
“那你们为何不住在里面呢?”
“我的兄弟姐妹有的出国了,有些都有了自己的家,这栋房子的遗产是归于我们四个孩子平分的,但我是长子,他们又都不怎么需要,所以就同意由我来处理,本来是想卖的,房价不景气,我们想先出租,过几年等房价上升,我们再出售。”
“嗯,上次我的太太和我一同来看房,她觉得很满意,这样吧,我先给你半年的租金……”
(二)闲聊
“听说,那栋闹鬼的房子出租出去了。”
“不是吧,这都有人要住?”
“是啊,可能池苏先生隐瞒了这房子的历史了。”
“嗯,这也不能责怪他,毕竟他也没有固定收入,再说这房子这样闲置着也不是办法。”
“嗯,才1000元一个月也不算过分。”
“是啊。”
……
(三)1996年
池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感觉他十分用力,我的眼泪一滴接一滴地打在他的手背上,我的丈夫要走了,看着他消瘦的脸颊,凌乱的头发,枯瘦的双手,像一根根绣花针直戳我心间,五个孩子的哭声更是让我生不如死。池的另一只手指着那个上锁的抽屉,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姿势,眼睛瞪着天花板,没有说完最终的话,他不安心,我知道。我合上他的眼睛,暗淡到我无法辨认。
1996年池与安死了,我疯了……
(四)1963年
“印花,你以后会嫁给我吗?”泓很紧张问我。
“呵呵,你说呢?我不嫁给你。”我调皮地逗他。
泓的表情很严肃,我不忍再逗他,看到他失落的神情总让我觉得有把刀子也在切割着我的肉。
“笨蛋!我话还没说完呢,不嫁给你才怪!”我回了个明朗的笑容,他常说我的笑是那般独一无二,就像盛开在他家乡的油菜花田,能把蓝天也的颜色也变成剔透的金黄色,连白云都聚集起来垂青。
“你个调皮丫头。”
我讨厌别人叫我丫头,但是从他第一次叫我开始,我就知道我拒绝不了,我深深的沉迷。
与泓的缘分是命中注定。开学第一天:“印花,下面进来的就是你的白马王子咯,可能就是你以后老公。”
我咯咯地笑,梓又在那胡说,但是每次我们玩这个游戏都觉得很兴奋,而且总是很好笑,今天玩就更好笑了,因为都是陌生的面孔。“来了来了,肯定是个男生了。”我也期待他的出现。英挺的身影,完美无瑕的侧脸,温文尔雅的举止,梓的嘴长得老大,好像要把这个男生给吃了,我推推她,让她不要失礼。其实我的心已经跳得不行了,特别是当他走过我的身边,我真的感受到了有光圈在他周围环绕,如果再有双翅膀,我真想和他一起飞向天空。
“喂,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那么吵,影响我上课了。”泓冷冷地说。
“哦,我们不叫喂,我叫印花,她叫梓心。”我佯装气呼呼的样子,为的就是能找个机会告诉他我的名字。我正在暗自得意。
他却说:“哦,我早就知道了,老师不都点过名了嘛,只是我懒得叫你们的名。”
我的心凉了半截,他是冷血动物吗?我和梓不再说话,免得影响那么冷漠的家伙。
“印花,梓心,你们两个马上给我换位子,话那么多,梓心你就到翔那里,泓你搬到印花边上。”老师用很严肃的脸冲着我,而我却真想回她个很完美的笑脸,就在她的英明指挥下成全了我和泓的同桌梦。
从那以后,我感受到了泓的关怀和热情,我们顺利成了男女朋友。他总是用他厚实的手握住我到处闲逛,从教室到走廊,从走廊到花园,从花园到校外,从校外到他家……
(五)1965年
15岁,我们便约定以后要组织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但是我们太小,双方家人都不同意,我们的年轻气盛指引着我们脱离家庭的负担,过早地背起了生活的压力,我们为了租一间属于我们的房子,到处找工作,终于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成立了我们的家庭。1965年我17岁,便有了丈夫,泓就是我的丈夫,虽然我们无法领取结婚证,但在彼此的心中早已敲上了红章。
(六)1967年
以后的几年里,上海动乱,十年文化大革命摧毁的不仅仅是那些学识之士,还包括我的丈夫泓,我后悔终日奔波于几份收入微薄的工作,忽略了泓的改变,他不再是那个有光环的少年了,他的朝气早就烟消云散了,而我却还无暇顾及。直到家里频繁出现陌生人的身影,他哭丧着脸泣不成声地对我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工作了,他每天外出只是拿我挣的钱去赌博,已经欠下很多赌债。我还是不忍看到他低落的样子,从学生时代我就心疼他,或许这次我是在纵容。我抚摸着他的刺猬头,说:“放心,我们会好起来的,你答应我,不要去赌了,我会想办法还的。”他在我怀里无助地哭泣,有时候我知道我是欠了他的。
我没有任何办法还那么庞大的一笔赌债,只能借,可是他越欠越多,根本没有听我的劝说,而我也欠了很多债。我们陷入无奈地困境中,突然有一天,他说他认识的人中有个叫池的,池是这地有名的房地产商人的儿子,很愿意帮他,虽然我满心的疑惑,但只要他愿意帮助我们度过难关,那些疑惑就显得无关紧要。我连忙问,他有什么条件,泓说他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让我到他家当佣人来还债,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我就答应了。
好景不长,泓还是不改恶习,被人逼上了绝路,2月的某一天,在苏州河上有个身影纵身一跃,那个穿黄色油菜花颜色上衣的男子,就是泓,没有预兆的在那天投河。我绝望的喊着,叫着,等待着,三天后看到了捞上来的腐烂发出恶臭的死尸,俊秀的脸庞没有了昔日的阳光。
(七)那个男子叫池
偌大的房子里就雇佣了我一个女工,但我没有半句怨言,这家屋子的主人已经帮了我们很多,我一定要还清这份人情。泓的死亡让我终日变得恍惚,总觉得没有他的伴随我什么也做不了。身体也愈发得差,总是呕吐,吃不下饭菜。4月的某一天我在浴室里晕倒,迷糊中看到一个身影好像是泓背着我上了医院。我下意识得抬起无力的左手轻轻抚摸看不清模样的男子的头,刺猬头,我的触觉告诉我泓回来了,我喃喃地叫着泓的名字。
当我清醒时,看到在我床边的男子是池,不是泓,我意识到那一切只是我的幻觉,原来池也是短而浓密的黑发。他趴在我的床边打着鼾,我打量着这个男子,他将头深埋像是隐藏着什么,双手干净细长,穿着蓝白相间的条纹短袖,一条简单的灰色运动裤,鞋子看不到,藏于我的病床底下。
我出了神,护士的出现,我都没有察觉,直到她推了推我,我才意识到,护士笑笑说:“你丈夫对你真好,三天都没离开过你,一直守在边上……”我刚想否认,池就醒了,看到我,对我淡然一笑,我分明看到的是比泓更天然、纯真的微笑。我今天才看清,池也是一个拥有完美定义的男子。
原来,我是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之前的呕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池原本要放我假期,但我低着头,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和父母的决裂让我无从面对他们。池点点头,让我留在他家。
池开始照顾我,但是起初我难以接受,我有什么资格享受他的细心照顾呢?池看出了我的顾虑,耐心得和我培养感情,我已经分不清那是友情还是爱情,相处的那几个月里,我竟然爱上了那个叫池的男子,而我怀着的却是泓的孩子。池也爱上了,他说:“印花,让我们相爱吧,你的孩子我会好好对待,他一出生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我。”池的霸道,我深知,他的霸道像一个钩子让我这条鱼深深屈服,虽然会伤害我,但我也很愿意上钩。
(八)1967年10月
“不要担心,会过去的。”池就那样一遍又一遍地告知,始终不离我的手,6个月他成功让我忘记了泓在我手心上留下的温度。我知道我很残忍,但我无法控制。
孩子不到10个月就预生了,我的身体本就不太好,还遇上早产,我很担心,但是我必须要生下这个孩子,弥补我对泓的亏欠,那么短的时间我便抹去了4年的感情,使我很不安。
“孩子,没了,死了。”了了六个字,池低沉的语调告诉着我这六个字,我一时忘记了哭泣,我傻傻地瞪着天花板,瞳孔长得很大很大,忘记了怎么眨眼,如何闭上,泓,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昏迷了三天,我的孩子就这样被你带走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原谅我。
(九)1968年到70年
一个绝望的女人,能否被个男人救赎?我想知道这个答案,所以随便由谁来救赎我,我都会答应,何况那个人是池。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池的求婚,我到了法定年龄,我们有个结婚证书,有了两个红印,什么都顺理成章,我又有了一个家庭。
很长一段时间,我没让他碰过我,我们分房睡,他说会给我时间过渡,我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有多长时间,他说他会等。他真的等了很长时间,一年后我才让他碰我,先是牵手,后是亲吻,接着是拥抱,最后上柔软的身体缠绕。他太过疯狂,很多次我都受不了,让他滚,黑暗中我看不到他愤怒的表情,但是他从不对我大声喊叫,他每次都迅速地离开,然后重重地乓响房门,但是第二天,他就会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敲着我的房门,牵着我下楼,带着我走到他做的早餐面前。有时候,我一个人在家,一个人在房里睡在床上会大声呻吟,我被自己弄得疼痛难忍,是他们在折磨我?还是我在折磨着自己?
某天,我不再折磨着池,也不再折磨自己了,我主动等待池的回来,听到他的脚步声,开门声,他一进门就得到了我的热烈的拥抱,我说:“池,对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好,以后你可以要我了。”池一把捧起我的脸庞,我踮起脚尖,让他吻过够。那天,我们做着激烈的运动,深夜,丝丝细雨让我们更加肆无忌惮,我的心里其实还在害怕,泓,两年了,我给了你两年了,加上以前的四年,六年了,你不要再让我觉得痛苦,求你放我自由……
就那么一次,我再次怀孕了,我生下了一个男孩,之后我又陆续产下四个孩子,两男孩两女孩,我们耐心的为他们取着名字。五个孩子,让我燃起了希望。
(十)1996年的一份信
池的病逝让我很痛苦,这种痛苦又再次向我袭来,这次我知道没人可以帮我点燃希望,没人可以做我的救赎者。他临死还指着那个上锁的抽屉,我知道钥匙一直在他的枕头下,但是我不曾想过去打开它,因为可能是什么遗产之类的,或是写给我和孩子们的信,但是事到如今,即便再害怕也得用所有的勇气去打开。我让孩子们先离开房间,自己慢慢地打开。
果然是遗产和信,但信只有一封,信封上秀丽而刚劲的字体让我又痛苦万分,我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安详地坐在池冰冷的身躯旁看着信:
“印花,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一定很伤心我的离世,但是当你看完后,你一定不会再伤心,我已经不能让你原谅我什么,因为我对你做的事是无法原谅的。
我知道你看到我的第一眼,也就是第一天踏进这个家当佣人的那天,你已经完全不记得我是谁了,这也难怪。其实我是你初中同校的同学,你的班级就在我的边上,一墙之隔就把你我的缘分画上了一个句号,但我庆幸那原来不是句号,而是省略号。每次经过走廊,我都能看到你的身影,你的微笑好似天使,开学第一天,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后来看到你换同桌了,还和他一起在校园里手牵手的散步,我很灰心,但是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后来你中途辍学,我四处打听才打听到你的住所,知道你已经离家出走,还是和你的男朋友泓一起出逃,我本来已经要放弃你了,可是……
1967年初的某天,我在街上看到了一个酷似泓的男子,看到他失落的样子,我故意接近他,说和他是什么远房亲戚,看他那么可怜就帮他一把,其实我是想知道你的下落。反正我的家底足矣支付你们那笔欠债,他很信任我,又觉得亏欠我,所以主动让我提出要求,我就随口一说希望你能来我家做佣人,没想到你竟然答应了。那时,泓其实不是你的合法丈夫,本来我是想劝你离开他的,但是我看得出你很顾家,所以我想法设法拆散你们。我就派了几个人佯装成讨债的人,向泓要债,指使他们逼死泓。这样就有机会把你抢到手。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怀上了他的孩子,我不甘心,我自私到不想让你拥有这孩子。其实,我早就预谋好了,当时上海社会混乱,我也知道你肯定会昏厥,你身体本就不太好,在你昏厥的三天里,我偷偷把孩子送到了一家孤儿院的门口,还收买了很多护士和医生,等你醒来后告诉你孩子因为早产的关系抢救已经来不及了。
你其实生了对龙凤胎,便于我死后你可以找到他们,我告诉你他们的特征,男孩手臂内侧有一块硬币大小的胎记,女孩耳根有一颗小痣,女孩是聋哑人。印花,你看了这份信不要太难过,我知道都是我不对,但我也是太想得到你,太爱你了……”
(十一)结局
我把信纸撕得粉碎,然后不安地在房里来回踱步,发疯似的盯着这个和我做了26年的丈夫,我对他前几分钟还充满着感激,以为是他拯救了我,给了我那么多的快乐,那么多的包容,那么完美的家庭,原来,原来,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假象,只是阴谋!我放声大笑……
我冲出房门,冲破那些孩子,这些可恶的孩子!我真正的孩子呢,你们在哪啊!我直冲到厨房,拿出最锋利的一把刀,奋力地举着,不顾孩子们的询问、劝阻,重回我和这个魔鬼丈夫的房间,把门反锁,一刀又一刀地戳向他的额头,他的脸颊,他的嘴唇,他的下颚,他的脖颈,他的喉结,他的胸膛,他的心脏,他的心房,他的肚子……我不放过每个部位,不放过每寸肌肤,不放过每个组织,就这样双手握着刀把刺下去,抽出来,刺下去,抽出来……像机械人,重复反复着……还不断地咆哮!
累了,我拿着刀,久久不肯放下,瘫坐在地板上。任凭门的敲打声重复着,我没有力气起身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忍受不了那种噪声,我用尽全力站起来,走过去,打开了门,然后突然拉住一个孩子,就往里拽,然后迅速再次反锁上了门。哦,不错,是我的三儿子——安,安明显吓坏了,一身溅得血还是一把沾满人血的刀,吓到他了?“池,你看看,这就是我们21岁的儿子安啊,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他怎么孝顺,他要来陪你了。”安看着躺在床上面目全非的父亲目瞪口呆,恐惧除了恐惧还是恐惧。我不管他的哭泣,狰狞得害怕,我只是刺一刀,毕竟他是我的孩子,一刀可以了。我成功刺向他的左心房,他马上倒地,置于血泊中……
我疯了……
没人敢接近我,更没人敢送我到精神病医院,因为我的刀从那天起就没离过手。1998年,我玩着打火机,玩弄着发丝,然后呼一下火焰串上我的头顶,然后蔓延……疯狂的笑声是解脱的序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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