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像指尖的星光,让我看见永远触碰不到。
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玻璃门拉手上,作欲推的姿势,然后放开。迟疑片刻,心生耻辱感。他看着停留在空气中的右手,仿佛是恨透了这样的犹豫,猛地推开了门。
你也在这里吗?
她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倏然响起,她身上扑朔迷离的气味再一次包裹着他。
他点点头,空气中不再有他值得眷恋的味道。那被他遗忘的究竟是什么味道?他这才知道,有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叫忘记。
人生是一株植物,有庞大的根系,贪婪地汲取养分,疯狂地生长。枝叶是记忆,只一个秋天便可以让所有的记忆泛黄脱落,离开自己的身体。身体是庞大的容器,承载着过多过重的负荷,繁杂的记忆只会成为无用的负担。
你一直试图忘记我。
她的声音自远方而来,她口中苦涩的气味扑打在他的脸颊上。
他点点头,喘息声越来越中,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她总是轻易地拆穿他,他在她的面前仿佛是一个思虑单纯的孩童,内心被安放在透明的玻璃瓶,她毫不费力便可以看穿他的内心。即便他总是故作镇定,但在她眼中依旧像是一个可笑的孩童坚守自己早已晾晒于阳光之下的秘密。
你做不到。
他在惊恐中睁开眼睛。四下无人。他记起了他忘记的,其实是爱情的味道。
当我开始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琳在睡梦中惊醒。她环抱双膝坐在床头,警觉地向空茫的黑暗望去。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琳恍恍惚惚翻开手机盖,看见一条新信息。
是谁发来的呢。都这么晚了。琳心里猜测着。海蓝色的沙漏还在翻来覆去,细碎的沙子缓缓地从一边流向另一边。终于打开了。
你也没睡吧。
唔。琳颦起眉。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刚醒来就他就发短信过来。琳接着手机的幽幽的蓝光寻找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针正好指在三点。琳的拇指在键盘上轻快地跃动。
呶。你怎么知道的。
琳没有合上手机盖,只是把手机放在枕边,那蓝色的倏然灭了。手机又震动了一下。琳迫不及待地再一次打开。
因为我也没睡。
因为我也没睡。琳反复地叨念着这六个字,却读不出任何感情色彩。琳微微叹一口气,合上手机盖,躺了下来。手机幽蓝的光再一次灭了。
我永远都无法明了,为了爱情受尽多少煎熬。
琳的手里一直握着手机。五分钟后,手机在她的手中猛烈地震动了一下,也惊动了她的心。她将遮挡住眼睛的长发捋到耳后,翻开手机盖。那反复翻倒的海蓝色沙漏让她的心渐渐地凉了下来。她蓦然发现那海蓝色的沙漏已经变成了她海蓝色的心,反复翻倒,一次又一次翻天覆地。而如今却心如止水,再无波澜。
别睡。我们出去走走。
走走。到哪儿去呢。幸福的路就这么短,我们早已经走到了头。
右手拇指在空气中徘徊,幽蓝的光照着她的手指格外苍白。她轻轻地把手指按在了红色的关机键上,于是整个房间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我们都熬过了,眼看着幸福却到不了。
他在黑暗中等她的短信。他看着屏幕,表示分钟的阿拉伯数字一个一个增加,悦耳的短信提示音却迟迟没有响起。他终于按捺不住,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快地按下烂熟于心的号码,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却听到了一个遥远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怅然地放下手机,走下床,拉开墨绿色的窗帘。窗外漆黑一片,唯有楼下那棵榕树依旧伸展着枝桠,绿叶层层,仿佛一个又一个深深的悬崖,失足落入,万劫不复。
咳咳。他干咳了几声。铝合金相互摩擦的声音划破夜的寂静,清新潮湿的空气扑打着他的脸颊。他闭上眼睛开始回忆。
她穿着白色棉布裙,裙摆上有黑色刺绣,巨大的杜鹃。她在一棵开满硕大的桃红色花朵的树下仰脸拍摄,毫不畏惧地任凭阳光暴晒着她的脸。他看着她,仿佛欣赏一幅绝美的画。画中的女子有孩童般的天真。他朝她喊,琳。或许你可以试着在高处俯视往下拍。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许久不说话。他却突然惊动了。仿佛是一个偷窥者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朝他笑了笑,说,我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我终究没能改变她。他站在夜晚的窗台边,摇头叹息。
你的味道在指尖缠绕,挥之不去,难舍更难了。
她是自虐的。喜欢用黑色的木炭划脏自己细长的手臂;喜欢一次吃下三个橘子剧烈运动引起胃疼;喜欢把圆珠笔芯剪断,将蓝色的油墨涂抹在手心上。
我至今仍不知自己为什么爱你。他在她的耳边呢喃。她的内心是安防在巨大玻璃容器中的银器,镂刻着繁复的暗花,闪烁金属光泽,却因失去光线而暗淡。它不愿同外界接触,日复一日听一朵花开的声音。
他亲吻她。粗暴,用力。他尖利的虎牙咬上她的嘴唇,她尖叫一声,却没有推开他。或许有十分钟,或许只有一瞬间。她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草地上。
月光洒满她的白色衬衫,她看上去像是一朵苍白的花,开在丛莽的原始森林。
一直以为,一转眼就到老。原来幸福随着你走了。
那个夏天他穿着粗布牛仔裤和白色衬衫,拉着她走到郊外一座废弃的楼顶上。她穿着海蓝色裙子,披散着头发,坐在布满青苔的地上。他把抽完的烟头扔到楼下,幻灭的火光如此绝望。
他转过身来问她,你决定了?
她点点头,果断,决绝。
走吧走吧。他摆摆手示意她离开。于是她乖巧地站起来,一片海蓝消失在黑暗的楼梯拐角处。
天若已荒地若已老,还眷着你暮暮与朝朝。
天大明,琳再一次醒来,瞥见床头的手机,叹口气,起身下床,拉开窗帘,阳光欢快地跃入房间。宽大的双人床,书桌,散落满地的书,cd,在另一面投下疏疏落落的影子。
琳走到床边,打开了手机,没有短信。心的弦砰然断裂,记忆也出现大片空白。罢了罢了。这样对谁都好。琳安慰自己,把手机放在床上,走出房间给自己倒一杯白开水。
当她捧着杯子走进房间时,床头的手机剧烈地摇晃着,一下一下,一阵一阵。她的心也摇晃着,一下一下,一阵一阵。
她吞下一口白开水,翻开手机盖,说道,喂。
对方劈头就问,为什么关机。
没电了。她早已谙熟撒谎的技能,能够随时杜撰给自己开脱的谎言。她把水杯抵在唇边,回忆起那一夜他们的亲吻,不禁感觉可耻。
你在骗我。
琳停顿了好长时间,仿佛有千言万语未尽,却不知从何说起。究竟要说什么呢?琳问自己,这才发现其实两人之间早已是沉默,一次次的沉默。于是她挂了电话。
怎样才能永远厮守到老。
她挂断了电话,他却笑了。于是他换上了分手那天穿的白衬衫和粗布牛仔裤,拉门出去。
他买了一束小雏菊,在卡片上写下了她的地址。
这便足够。爱到最后,所剩寥寥无几。仅一束雏菊,仅一段记忆,逐渐湮没在时间的海中。他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他从花店走出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拔掉了手机卡,把它扔进路边海蓝色的垃圾桶中。
关于你的一切什么都忘不了,无边无际,揪心的思念在燃烧
琳穿着分手那天穿的海蓝色长裙,光脚踩在金刚木上,手里捧着巨大的水杯,水杯里是一丛盛放的小雏菊。琳把它们摆在房间的白色书桌上,看着它们,然后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本白色绢皮笔记本。琳翻开它,一页页地读,一次次地冷笑。
回忆是一座桥通往寂寞的牢
那些相爱的日子整整齐齐的躺在笔记本上,仿佛是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故事。
当我抱住你的时候,我在想,我永远也不要放开我的手。但是我跑开了。毫无缘由。
握不住的沙,放下也罢。
一直一直,我想起每次我假装逃跑,他都会抓住我揽我入怀,在我耳边轻声呢喃,这辈子你还能逃得掉吗?
琳双眉颦蹙,手指变得颤抖,她狠狠地合上笔记本,然后找来一个搪瓷盆,把笔记本放在里面,点燃火,烧掉回忆……
爱你没完没了,远方的你知不知道。我逃不掉,更忘不了。
火光映照着琳的脸。此刻的他,在路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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