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贾平凹说过，生女孩是爱上了她的父亲。母亲整整生了三个女孩，无一例外的，超乎寻常的爱着父亲，甚至在少女萌动的情怀里把父亲当作自己寻找另一半的标准。父亲颀长的身材，俊朗的面庞，书生般的气质，在小城有着名不虚传的才情，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男人。也许上帝是个心胸狭窄嫉妒心强的男人，不容得自己失手创造的杰作在世间快意的活着，所以在父亲风华正茂的时候收回了他。留下四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应对生活的凄风苦雨。父亲的相貌只能在小小的相夹里鲜活着，明亮着，生动着。父亲的言语行动连缀成岁月的胶卷在记忆的底层一遍一遍的回放。

柳絮飞舞，草色泛青。上坟的人们一律表情凝重，心绪沉痛，哀愁密布。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何须风雨催*，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断断续续的低泣声，空气中弥漫的灰烟，作为背景渲染着我们，氤氲着我们的悲伤情感。我和母亲步履沉重地走到掩埋你的坟丘前。墓碑上的文字已被岁月剥蚀的斑驳不清，你的遗像也被无情的风雨冲刷的灰白模糊，但你矍铄的双眸依然有神，像往常一样温情地凝视着我。母亲触摸着冰冷的石碑，撕心裂肺地哭着，哭命运多舛，哭世事难料，哭英年早逝，哭家门衰微，哭后世凄凉

。。。。。。挨着你坟墓不远的是姐姐的新坟，你四十九，姐姐三十六，相隔不到七年，姐姐就来陪你了。我低低的哭泣，怕惊扰你们安息的灵魂。我双膝下跪，轻轻的点染黄纸，一缕青烟飞升起来，火红的焰火欢快的燃烧着，一如你温暖的眼神，可亲的表情，关切的话语，轻声的叮咛，在徐徐升腾的烟雾中，你微笑着向我走来。。。。。。

槐花飘香的时节，龙潭山的槐树娇媚的姿态，放荡的香味诱惑着我们的神经。胆大的而调皮的姐姐不管不顾的领着我们奔进它的怀抱，早把你规定的玩耍时间丢弃在瓜哇国。在炊烟袅袅，日落黄昏的时候才恋恋不舍的往家回。推开虚掩的家门，你和母亲相对坐在饭桌前，默默无语。你的脸冷冷的，往昔贮满温暖充盈笑意的眼睛里盛满了愤怒，你眼前的地面上爬满了烟灰头，好像一堆毙命的虫子。我和姐姐低着头，耷拉着眉眼，不敢正视你的目光。因为你说过，说话时一定要正视别人的眼睛。眼睛与眼睛的交流，就是心灵与心灵的倾诉。只有敢于正视别人的眼睛，自己才不会心声邪念，行为做事才合乎良知的规范。空气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扣着的饭菜香味不知趣的从碗缝中飘散出来，在几个人的空气中穿行飞舞，挑逗着我们的嗅觉。我无措地双手绞着衣角，在这样的死寂中，衣服摩擦的声音分外清晰。突然，你站起身子，抡起巴掌，朝向我的脸颊狠狠地扇来。顿时，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一片黑暗。我倔强的站立着，一动不动，任由你的巴掌飞来。你第二次抡起巴掌，扬的很高，却迟迟没有下落。你怔怔得站立着，以抡起的姿态站立着。我的泪水在胸腔低鸣，突奔。我压抑着，不让它穿越我的喉管，抵达我的口腔，把我的脆弱表达。母亲把我拉进内屋，我匍匐在床上哽咽起来。我在心里憎恶着你，恶狠狠地诅咒着。人总是这样，当关爱亲切成了表达爱的习惯时，就承受不了其他别样的方式。我在心里低低的哀鸣着，直到倦意袭来，进入梦乡。梦里一只大手向我的心脏压来，我动弹不得，大声呼救，可是精疲力竭喉咙也发不出声音。我努力的睁开眼皮，然后看见你，静静的守候在我的床边，握着我的小手，有力而绵软地。我故意装作不知，恨透了你打我的举止，厌恶的闭上眼睛，扭转身子。让他愧疚去吧。早上醒来，你依然坐在我的身边，一夜无眠，守着我。我硬着心肠，不理你，你盯视着我兔子般的红眼睛，难受的要命，背起我就向医院跑，我挣扎着，踢打着，叫嚷着，终于来到医院，你紧张的望着医生，那恐慌而惊惧的眼神，令我快意。医生说没事，偶有一点充血，休息两天就好了。你如获得大赦一样，喘了一声长长的粗气，眉角嘴稍荡漾着笑靥。休养那几天，我简直成了一个公主，你就像一个低眉顺眼的仆人赎罪样的忙前忙后。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你打我的原因-----我小时候特别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居然也会为了玩乐，疯狂到了忘掉了父母的牵挂和担忧。孩子在三岁看老的父母眼中惯有的好品质一旦有一点偏离，会招惹来他们多少的担心和忧伤啊。

记起毕淑敏的一篇文章《孩子，我为什么打你》，文中写道：世界给了为人父母者一项特殊的赦免----打是爱，世人将这一份特权赋予父母。当他们行使它的时候，却臂系千钧。从此我知道，当你打我的时候，你的心在剧烈的颤抖，你的灵魂在严厉地拷问自己，打过之后，你一夜的无眠，内心的煎熬与苦痛在同我一起遭受着大于我千倍的痛楚。你的疼痛敲击着，鞭打着你的心腔，它来自于心灵，比我身体上的疼痛更难愈合，而且更为久远而悠长。

红红的焰火中，遭受病痛折磨，瘦如芦苇却坚强微笑的你;点燃香烟，在烟雾缭绕中伏案写材料的你;拿着一桢帧写满寓意健康长寿的你外孙名字的你;骑着吱呀作响的自行车，拖着双腿肿的像面包一样的我，穿梭在校园和医院中的;站在艳阳日下，耐心等待我考试你。。。。。。所有的形象，重重叠叠的向我涌来，伴着春花秋月中美好的意象，叠加着向我涌来。。。。。。

掬几把清清的泪，洒在你的坟前，料定来年绿草青青。。。。。。

-全文完-